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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溺在万载玄冰之底的微光,一点一点,艰难地挣脱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粗糙、干燥、带着微弱温度的颗粒感包裹着她,硌在身下,贴在脸颊。鼻翼间不再是废墟那浓稠甜腥的**气息,也不是通道内狂暴混乱的能量余渣,而是一种……极其干燥的、带着土腥味和某种淡淡枯萎植物气息的风。
干燥得让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火辣辣地痛。
苏晚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土黄色夯土和粗糙木头搭建的顶棚,缝隙间可以看到编织紧密的干草。几缕昏黄的光线从墙壁上唯一的、蒙着某种兽皮的小窗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狭小,却异常……真实的空间。
不是幻觉。不是那永恒黑暗血腥的废墟巢穴。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浑噩的意识。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涌遍全身的剧痛!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仿佛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经脉空空荡荡,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稍微试图凝聚一丝气力都引来阵阵虚弱的眩晕。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身下是一张铺着干草和粗糙麻布的矮榻。屋内除了这张榻,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墩充当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有小半碗清水。墙壁上挂着几束不知名的干枯草药。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贫瘠、古老,却又异常安宁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入脑海——崩塌的巢穴、双渊歧路、九婴的蛊惑、昭霆最后的疯狂与王血燃烧、云翊狰狞的脸、强行融合的力量、爆炸、坠落……无尽的沙海……
沙海!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落在了北漠?或者说,是北漠边缘的某个地方?
她试图撑起身体,却差点因剧痛和虚弱再次晕厥。左臂传来异样的麻木与刺痛,她艰难地侧头看去——
只见那条完全异化的左臂,此刻苍白皮肤上的裂痕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一些,但其下透出的紫芒却黯淡了许多,仿佛力量陷入了沉寂。更让她心悸的是,在那苍白皮肤的末端,靠近指尖的地方,竟然隐隐浮现出几缕极其细微的、与周围沙土颜色相近的……暗黄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被这片土地的气息悄然侵蚀留下的印记。
就在这时,她心口处那枚一直沉寂的血玉,突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并非之前那种贪婪的吞噬或狂暴的能量涌动,而是一种……更加隐秘、更加诡异的渗透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她与大地接触的背部,透过她呼吸的空气,无声无息地、缓慢地渗透进来,被血玉悄然吸收。
那是一种极其稀薄、却无比苍凉、古老、死寂的力量。不同于废墟中充满怨念的死气,这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亘古的……荒芜之力。属于这片无垠沙海,属于这片土地之下的无尽枯骨与逝去的岁月。
血玉似乎在……适应?或者说……异变?
它不再疯狂躁动,反而像是一颗沉入沙漠的种子,开始以一种苏晚卿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汲取着这片新环境的“养分”,其本质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控的、未知的变化。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
血玉是她如今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诅咒。它的任何异变,都可能将她推向更未知的深渊。
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调古怪的交谈声,像是某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方言。
有人!
苏晚卿瞬间屏住呼吸,强压下所有不适和惊疑,闭上眼睛,只留一丝眼缝,将身体调整到看似昏迷的状态,全力感知着外界。
吱呀——
简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透过眼缝,苏晚卿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缝满补丁的粗麻布衣、身形干瘦矮小、皮肤被风沙吹得黝黑皲裂的老妇人。她手里端着一个新的陶碗,里面盛着些许糊状的食物,散发着淡淡的、说不清是谷物还是草根的味道。
老妇人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陶碗放在木墩上,替换掉那个只剩清水的碗。然后,她低下头,用一种混合着怜悯、敬畏、以及深深忧虑的复杂眼神,仔细打量着苏晚卿。
她的目光尤其在苏晚卿那异化的左臂和心口位置(尽管被破烂的衣物遮盖)停留了片刻,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叹息。
打量了片刻,老妇人伸出手,颤抖着,似乎想探一探苏晚卿的额头,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时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又低声念叨了几句听不懂的话,便转身匆匆离开了,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脚步声远去,苏晚卿才缓缓重新睁开眼睛,心中波澜起伏。
这些人……救了她?看打扮和居住环境,像是北漠边缘的土著居民。他们似乎对她很害怕?是因为她异化的手臂,还是……他们察觉到了血玉的存在?
云翊呢?昭霆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知。通过那孽海同归的连接,她能模糊地感觉到,昭霆就在附近,似乎也在某个地方沉睡,但他的状态……非常非常糟糕。
那连接传来的,不再是狂暴的能量冲突或痛苦,而是一种……极其深沉、极其死寂的冰冷。仿佛他的核心之火已经微弱到了即将熄灭的边缘,取而代之的是那诅咒的黑气,如同凝固的沥青般,将他从内到外层层包裹、封印。
是因为离开了废墟环境?是因为王血燃烧殆尽?还是因为这片陌生土地的气息,加剧了诅咒的反扑?
他现在就像一把彻底失去光芒、被沙土掩埋的凶刃,沉睡在这片沙海之下,生机渺茫。
而云翊……完全感知不到。那个心思难测的男人,要么是离开了,要么就是用特殊手段彻底隐匿了气息。
巨大的不安如同阴影般笼罩下来。
她重伤濒死,困于陌生绝境,唯一的“盟友”不知所踪,最大的“威胁”与“依靠”昭霆陷入死寂沉眠,而赖以生存的血玉又开始发生不可控的异变……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
苏晚卿艰难地伸出手,够到那个新的陶碗,看着里面那点简陋的、甚至称不上食物的糊状物。
活下去。 必须先活下去。
她用颤抖的手捧起碗,将那些味道古怪的糊状物一点点咽下。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些许真实的暖意,也带来了更加沉重的现实感。
吃完东西,她再次尝试感应心口的血玉。它依旧在缓慢地、执拗地汲取着这片沙海的荒芜之力,表面的裂纹似乎被某种暗黄色的能量细微地填充着,散发出一种沉睡般的、却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又尝试通过连接感知昭霆,回应她的只有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诅咒带来的冰冷与死寂。
凶刃眠沙烬,不知何时能再醒。
而她,苏晚卿,必须在这片陌生的、充满未知的死域里,拖着这具残躯,独自面对一切。
她抬起头,透过那扇蒙着兽皮的小窗,望向外面昏黄的天空。
风声呜咽,卷起千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