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中军帅帐,暖意融融。
数名亲卫正小心翼翼地,往鎏金兽首铜炉里添着上好的银丝炭。
袁绍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手中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
“公则,你猜,鞠义此刻,应该已经把那座土疙瘩拿下了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谋士郭图立刻躬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主公神威,鞠将军骁勇!”
“区区一座贼巢壁垒,在我先登死士面前,不过是摧枯拉朽!”
“依臣看,此刻颜良将军的大军,怕是已经兵临安平城下了!”
“哈哈哈!”
袁绍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帐内的将领们也跟着附和起来,气氛一片祥和。
在他们看来,这场战争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嘶吼,从帐外猛地传来!
帐帘被人用身体狠狠撞开!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脸上全是黑灰和泪痕,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主公!主公!”
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扭曲!
“败了!我们败了啊!”
“先登营……先登营……几乎……全没了!”
“哐当!”
袁绍手中那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猛地滑落,在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帐内所有的笑声,戛然而生!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
袁绍猛地从软榻上弹起,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英武面孔,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那名斥候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唾沫星子喷了斥候一脸!
“我八百先登死士!天下无敌!怎么可能败给一群泥腿子!怎么可能!”
斥候被他那股滔天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像筛糠。
“是……是真的……主公!”
“那……那堡垒是妖法!是妖法啊!”
“墙里……墙里能射出弩箭!数不清的弩箭!”
“兄弟们……兄弟们连墙都摸不到,就……就全死了啊!”
妖法?
袁绍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把将斥候狠狠掼在地上,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帐内来回踱步!
“废物!饭桶!”
“鞠义这个饭桶!他是干什么吃的!”
“八百精锐!八百精锐啊!就这么没了!他有什么脸回来见我!”
谋士郭图眼珠一转,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进言。
“主公息怒!”
“此事定是鞠义轻敌冒进,才遭此大败!此人难辞其咎,罪该万死!”
郭图的声音慷慨激昂,仿佛已经给鞠义判了死刑。
“臣以为,当立刻命颜良将军接替指挥!”
“以我军主力,发动雷霆一击!将那妖法堡垒连同赤贼,一同碾为齑粉!雪我军之耻!”
“对!郭公所言极是!”
“定是鞠义无能!”
“请主公下令,末将愿为先锋!”
帐内几名急于立功的将领,立刻出声附和。
在他们看来,一次小小的失利,根本无伤大雅。
只要换个将领,再冲一次,胜利依然唾手可得!
然而!
就在袁绍即将被愤怒冲昏头脑,下令再攻的瞬间!
另一名谋士审配,从人群中走出,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主公!万万不可!”
审配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帐内所有狂热的头脑上。
郭图脸色一沉,不悦道。
“审正南!你这是何意?难道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审配没有理他,只是对着袁绍,深深一躬。
“主公!斥候所言,虽有夸大,但敌方工事之诡异,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军最精锐的先登死士,尚且在正面强攻中折戟沉沙,损失殆尽!”
“若再派大军强攻,不过是徒增伤亡,重蹈覆辙!”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丝冷静的光芒。
“那李贼,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奇技**巧!”
“我们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攻他的长处?”
袁绍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那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
是啊。
先登营都败了。
再派颜良去,就一定能赢吗?
万一……万一再败了呢?
他不敢想!
他输不起第二次了!
审配见袁绍听进去了,立刻趁热打铁。
“主公!我们真正的优势,在于兵多将广!在于粮草充足!”
“我们有十五万大军!而李贼,撑死不过数万!”
“我们为何要与他一城一地地死磕?”
审配走到巨大的沙盘前,蒲扇般的大手,在代表着赤曦军根据地的那片区域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臣以为,当立刻停止强攻!”
“全军展开!以我军十倍之兵力,将整个清河郡,围成一个铁桶!”
“北起漳水,南至黄河!修墙,挖壕,立寨!”
“断其粮道,绝其外援!”
审配的声音,变得阴冷而又狠毒。
“那李贼的根基,全靠着那些新分的田地!全靠着蛊惑人心!”
“我们把他围起来,围上三个月!半年!”
“等到他粮草耗尽,等到他治下的百姓饿得易子而食!他那套所谓的人心,自然就会土崩瓦解!”
“届时,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坐等其内部崩溃,便可一举破之!”
轰!
这番话,让帐内所有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毒的计策!
这是要用绝对的实力,把对方活活困死,饿死!
袁绍在暴怒和惊惧中来回踱步,那张英武的脸,阴晴不定。
他无法接受首战惨败的耻辱,但审配的话,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看到了另一种胜利的可能。
是啊!
我兵比你多!钱比你多!粮比你多!
我跟你耗!
耗也耗死你!
许久。
他终于停下脚步,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和决断。
“好!”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就依正南之计!”
袁绍猛地转身,对着帐外传令兵,发出了那道足以改变整个河北战局的命令!
“传我将令!”
“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命颜良、文丑、高览、张郃四部,立刻向两翼展开!”
“我要在十日之内,看到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将整个清河郡,给我死死地锁起来!”
命令下达!
号角声,再次响彻云霄!
然而,这一次的号角声,不再是激昂的冲锋号。
而是沉闷、压抑,代表着一场漫长对峙的立营号。
袁绍那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棱堡这颗坚硬的钉子面前,被迫停下了碾压的脚步,开始笨拙地改变着阵型。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当他们将十五万大军,分散在这条长达数百里的漫长战线上时。
一场他们从未见过的,在黑夜中进行的,看不见的战争。
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