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桥,血肉磨坊。
天空是铅灰色的,盘旋的秃鹫发出难听的聒噪。
断裂的旗帜插在尸体堆里,烧焦的战车冒着黑烟,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想吐。
伤兵的哀嚎此起彼伏,微弱,绝望。
就在这片死寂的地狱里,一抹红色,突兀地出现了。
一支队伍,举着画着鲜红十字的旗帜,安静地开进了战场。
他们没有拿刀,没有拿枪。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木箱,行动间悄无声息,与这片炼狱格格不入。
“呃……”
一名大腿被战马踩断的袁军士兵,靠在一具尸体上,绝望地看着这群人走近。
补刀的来了吗?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预想中的冰冷刀锋没有落下,反而是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解开了他那条被血和泥粘住的裤腿。
他猛地睁开眼。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灰色的**,正半跪在他面前。
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医者看病人的纯粹。
“忍着点。”
女人的声音很轻。
她拿出瓷瓶,将一股清亮的液体,直接倒在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嘶——!”
剧烈的刺痛,让他浑身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
女人动作飞快,用干净的麻布,迅速擦拭掉伤口上的碎肉和污血。
然后,她拿出针线。
那根银针,在他的注视下,灵巧地穿过皮肉,将翻开的伤口,一针一针地缝合。
那名袁军士兵,彻底傻了。
他看着自己被处理好,又用干净绷带层层包扎好的伤腿,脑子一片空白。
他扭过头。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公孙瓒军服的骑兵,断了手臂,同样被另一名女卫生员小心翼翼地接骨、固定。
他看到,更远处,几口大锅已经架起,热气腾腾的米粥,正被一碗一碗地分发给那些瑟瑟发抖的流民。
拿到粥的孩子,狼吞虎咽,发出了满足的呜咽。
这一幕,太不真实了。
这支军队……不分敌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同样灰色**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没有武器,手里只拿着一本小册子。
他蹲了下来,看着周围那些被救治后,眼神里充满迷茫与震惊的士兵。
“兄弟们,疼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赤色徽章。
“我们是赤曦军。”
“我们来,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抢功。”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袁绍军、公孙瓒军的伤兵,声音变得清晰。
“我问你们,你们冲锋陷阵的时候,喊的是谁的名字?”
一名年轻的公孙瓒军士兵,下意识地回答:“公孙将军……”
“对,你们喊着袁绍,喊着公孙瓒。”
男人点了点头,又问。
“那现在,他们人呢?”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是啊。
他们人呢?
胜利的袁绍,在庆祝他的大捷。
败退的公孙瓒,在收拢他的残兵。
而他们这些被抛弃的伤员,只能在这里,躺着等死,或者被野狗分食。
“我们委员长说过一句话。”
男人的声音,像一把锤子,轻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军阀为了一己私利,让同胞自相残杀,这是错的!”
“看看你们身边的人!”
男人指着那名袁军士兵,又指着那名公孙瓒军士兵。
“脱下这身军服,你们不都是冀州的农民,幽州的铁匠吗?”
“你们的爹娘,都在家里盼着你们回去!”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打个你死我活?!”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所有士兵的脑海中炸响!
一名被救治的公孙瓒军百人将,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突然用没受伤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说得对……他**说得太对了!”
汉子通红的眼睛里,涌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老子在辽东跟乌桓人拼命!九死一生!回来分不到一亩地!”
“现在,又要为了将军的野心,跟自己的河北老乡拼命!”
“我……我图个什么啊!”
他抱着头,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哭声,像会传染一样。
压抑的抽泣声,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这些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却被几句朴实的话,彻底击溃了心防。
他们不是敌人。
他们是同胞,是兄弟!
赤曦军的教导官,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道理,已经种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赤曦军在界桥战场上,建立了一个巨大的临时营地。
伤员,被集中治疗。
流民,被妥善安置。
那些身体康复的士兵,每天都能吃到热乎的饭菜,还能跟着教导官,学着认几个字。
他们学到的第一个词,就是“人民”。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军队,可以是保护人民的。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打仗,可以是为自己和家人能分到土地。
这天,一名袁军的校尉,伤势已经痊愈。
赤曦军的军官找到他,递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些盘缠。
“你的伤好了,可以走了。”
那校尉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远处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教导官,沉默了许久。
他突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然后,他解下了自己腰间那块代表着袁军身份的木牌,用力地,扔在地上。
“啪嗒。”
他走到那名赤曦军军官面前,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将军!”
“我……我不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想再回去,给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看的世家大族卖命了!”
“求求您,收下我吧!”
“我也想当一名,为人民而战的兵!”
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越来越多的伤愈士兵,无论是袁绍军的,还是公孙瓒军的,都默默地走上前来。
他们解下自己的身份令牌,扔在地上。
然后,他们学着赤曦军的样子,站得笔直,右手握拳,重重地敲在自己的左胸口!
“求将军收留!”
“我等,愿为赤曦军效死!”
声音汇聚在一起,响彻云霄!
……
就在赤曦军忙于救援,声望在冀州北部疯狂发酵之时。
数十里外,一支赤曦军的斥候小队,正潜伏在一片山林之中。
队长铁牛,举着单筒望远镜,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他的视野里。
远处的一个村庄,正燃起熊熊大火,黑烟滚滚。
一队骑兵,正在村子里肆虐。
他们抢走村民最后的一点粮食,将反抗的男人一刀砍倒。
女人的尖叫声和孩童的哭喊声,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刺穿耳膜。
那队骑兵的旗帜,在火光中,分外显眼。
一面绣着“公孙”二字的大旗。
铁牛缓缓放下了望远镜,那张黑脸上,青筋一根根地爆起。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养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