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司空府。
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狰狞的兽面影子拉得老长。
“影鼠”摘下了脸上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疲惫到极点,却又异常凝重的脸。
他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卷厚厚的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主公,属下回来了。”
曹操坐在主位上,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竹简,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最得力的校事。
他派出去的是一头嗅觉敏锐,心如铁石的狼。
回来的,却像一个见到了鬼,丢了魂的人。
“起来说话。”
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接过竹简,入手便是一沉。
太厚了。
一份关于区区一股贼寇的军情报告,绝用不了这么多竹简。
他缓缓展开竹简。
第一卷,是兵力。
“赤曦军,正卒约五千,另有受训民兵近万。”
曹操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这?
第二卷,是武备。
“铁甲不足三千,多为缴获之郡兵甲,环首刀、长枪为制式兵器,弓弩甚少。”
曹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弱一些。
他继续往下看。
第三卷,第四卷,第五卷……
曹操的脸色,从疑惑,慢慢变成了凝重。
后面的竹简上,再没有一个字提及兵力、装备、城防、粮草。
上面写的,全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夜校扫盲”、“公审大会”、“官兵同食”、“烈士抚恤条例”、“民声报”。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怪异的钥匙,打开了一扇曹操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他终于放下了竹简,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刺影鼠的内心。
“兵不过万,甲不过三千,何以让你如此失态?”
影鼠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主公,此贼之兵,一人可抵我军十人!”
“哦?”曹操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暗室,“武艺如此精湛?”
“非武艺之强!”
影鼠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竟燃烧着一丝恐惧的火焰。
“乃悍不畏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他没有说赤曦军的阵法有多精妙,没有说他们的刀有多快。
他只说他看到的画面。
“主公,属下亲眼所见,赤曦军的营帐里,夜夜灯火通明。”
“他们在做什么?赌钱?喝酒?”
“不,他们在认字。”影鼠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年轻的军官,拿着根树枝,在教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士兵,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们学的不是经义,不是诗词。”
“他们学的是,‘我们为何而战’!”
曹操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影鼠继续说着,仿佛要将腹中所有的震撼全部倾吐出来。
“他们的伙房,将军和士兵排着一样的队,吃着一样的饭菜,锅里炖着肉,麦饭管够!”
“属下还潜入过他们的文书帐,没有找到兵力部署图,却找到了一份……一份《阵亡将士家属抚恤条例》。”
曹操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写的什么?”
“写的是,凡为根据地战死者,其名刻碑,永受供奉。”
“其父母,由官府奉养终老。”
“其子女,由官府抚养**。”
“其妻若再嫁,官府以双倍之数,为其置办嫁妆!”
“砰!”
曹操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暗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影鼠那颤抖的呼吸声。
“主公……钱,收买不了他们。官,诱惑不了他们。”
“他们战死了,比活着还要荣耀。他们活着,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活下去。”
“这样的军队,怎么打?”
影鼠说完,重重地叩首在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不是在惧怕曹操的怒火,他是在为自己所窥见的那个可怕的真相而战栗。
曹操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重新拿起了那份竹简,翻到了最后一卷。
上面,是影鼠用颤抖的手,写下的最后结论。
“此贼非兵之强,乃心之强。”
“其不争一城一地。”
“其志,在天下人心!”
“天下人心……”
曹操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
“你下去吧。”
“诺。”
影鼠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暗室。
暗室的门,缓缓关上。
曹操独自一人,枯坐在昏黄的烛火下。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看着桌上那份来自冀州的报告。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个幽灵。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以“人心”为兵器,以“信仰”为甲胄的,可怕的幽灵。
袁绍、袁术、刘表……这些人都只是他争夺天下的对手。
可这个远在冀州的李峥……
曹操缓缓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平生未有之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