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最后一道光秃秃的山岗,赵云的马步猛地一顿。
他勒住缰绳,整个人僵在马背上。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平整的黄土路,像一把直尺,从山脚下笔直地伸向远方。
路的两侧,不再是荒草丛生,而是被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田垄。
纵横交错的沟渠里,甚至能看到清水在缓缓流动。
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半大孩子,在路边的田埂上追逐打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清脆,响亮,没有丝毫的胆怯与麻木。
赵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一路行来,所见皆是饿殍,所闻皆是哀嚎。
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与外界那片死寂的土地,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吧,子龙。”
李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语气轻松,带着回家的惬意。
“欢迎来到安平。”
马蹄踏上那片平整的土地,感觉都与别处不同。
越往里走,赵云心中的震撼就越是强烈。
远处,一座座新起的砖窑冒着青烟。
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数百名赤膊的汉子喊着号子,正在夯实地基,修建水坝。
叮叮当当的锤打声从另一侧的兵器工坊传来,密集而富有节奏。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被繁重劳役压垮的麻木,反而洋溢着一股赵云从未见过的,名为“干劲”的东西。
“同志好!”
一队巡逻的赤曦军士兵迎面走来。
他们看到李峥,脚步一顿,齐刷刷地立正,右手握拳捶在左胸,动作干脆利落。
他们的眼神明亮,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半分谄媚与畏惧。
李峥同样握拳回礼。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士兵们齐声高喝,声音洪亮,随后便迈着整齐的步伐,继续他们的巡逻任务。
赵云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见过太多军队。
官军见到将领,要么畏畏缩ot缩,要么阿谀奉承。
匪军见到头领,更是充满了野兽般的恐惧。
可这支军队……
官兵之间,竟像是平等的兄弟。
那一声“同志”,仿佛有着某种奇特的魔力。
一行人穿过工地,进入了第一个村落。
村口,一个正在纳鞋底的老大爷抬起头,看到李峥,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站起身。
“李会长,回来啦!”
“王大爷,身子骨还硬朗吧?”
李峥翻身下马,主动走过去,很自然地帮老人捶了捶背。
“硬朗!硬朗着呢!托您的福,今年分了地,顿顿都能吃上干的,浑身都是劲儿!”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屋里探出头,也满脸是笑。
“李会长,进屋喝口水吧!”
“不了嫂子,还有事。”
李峥笑着摆摆手,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主动、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们称呼他“李会长”,或者“先生”。
那眼神里,是亲近,是信赖,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没有一个人,称呼他为“将军”或是“大人”。
赵云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终于明白,李峥为何说“民心所向,远胜千军万马”。
因为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什么是民心!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一阵清脆稚嫩的读书声,从不远处一座新盖的学堂里传来。
赵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他看到,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坐着几十个孩子。
他们穿着打着补丁但干干净净的衣服,一个个挺直了腰背,跟着讲台上的先生大声朗读。
有男孩,也有女孩。
有农夫的孩子,也有士兵的孩子。
他们坐在一起,用同样的课本,学习着同样的知识。
“有教无类……”
赵-云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了这四个字。
李峥曾对他描述过的一切,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幅最真实,也最震撼的画卷。
公平的选拔,合理的税赋,普及的教育……
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这片土地上,野蛮而茁壮地生长着!
就在这时。
一个小女孩从学堂里跑了出来,她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她手里,攥着几朵不知从哪儿采来的黄色野花。
她跑到李峥面前,仰着小脸,将手中的野花高高举起,奶声奶气地说道:
“李会长,给!”
李峥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蹲下身,接过了那束小小的野花。
“谢谢你,这是给我的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俺娘说,是您让俺们家有饭吃,让俺能读书。”
“俺没有好东西,就把这个给您!”
轰!!!
赵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眼中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光芒。
他看着李峥手中那几朵卑微的野花。
他感觉自己手中的龙胆亮银枪,从未如此沉重过。
他过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锄强扶弱,所有的行侠仗义,在眼前这简单的一幕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匹夫之勇……
制度之勇……
他懂了。
他终于彻底懂了!
追随眼前这个人,用手中的枪去守护眼前这一切,才是他赵子龙此生,唯一的大道!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赵云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就在他被这股巨大的幸福感与归属感冲击得难以自持时。
李峥站起身,将那束野花小心翼翼地别在胸前。
他拍了拍赵云的肩膀,指向前方不远处,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高台。
高台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气氛肃穆。
李峥的脸上,温暖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走吧,子龙。”
“带你去看一样更有趣的东西。”
“看看我们,是如何行使‘人民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