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墨,泼满了整片大地。
村子里,篝火燃烧,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期待的脸。
李峥的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干脆利落。
“腿脚快,不怕死的,站出来。”
话音刚落,几个在白天打斗中最凶悍的青壮,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李峥点了点头,视线最后落在一个角落。
那个黑瘦的女孩,红娘子,正用一块石头,默默地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你,也跟上。”
女孩抬起头,那双狼崽子似的眼睛看了李峥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将镰刀插在腰后。
一行五人,像几道鬼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
张家坞堡,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
高大的夯土墙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墙头照得如同白昼。
一队队手持长矛的护院,懒洋洋地来回走动,叫骂声和谈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乖乖……这墙比俺们村的房子都高。”一个青壮咋舌,声音里带着一丝胆怯。
“硬冲,就是拿命去填。”
李峥压低身体,藏在一片乱石堆后,冷静地观察着。
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扫过墙头的每一个角落。
巡逻的路线、换防的间隙、火把的分布……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炭,在一片破布上,飞快地勾勒着,将看到的一切都记了下来。
跟来的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只看到了高墙和刀枪,而李峥,似乎看到了一条条通往胜利的线。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李峥准备带人撤离时,坞堡侧面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被两个护院一脚踹了出来,摔了个狗**。
“老不死的狗东西!偷吃主家的粮食,没打断你的腿算便宜你了!”
“滚!再敢靠近坞堡,直接**!”
护院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老头趴在地上,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朝着坞堡的方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怨毒的咒骂。
“天杀的张扒皮!不得好死!”
“老子给你家当了一辈子牛马,就因为多啃了个馍馍,就把我赶出来!”
“我咒你家粮仓生蛆,米面发霉!”
“咒你家那条废了几十年的臭水沟,灌满粪水,淹了你的祖坟!”
乱石堆后,李峥的瞳孔猛地一缩。
臭水沟?
他给了红娘子一个眼色。
红娘子心领神会,小小的身影如狸猫般窜出,片刻后,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麦饼,递到了那老头面前。
老头先是一愣,随即像饿狼一样抢过麦饼,狼吞虎咽。
李峥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老人家,你说的那条水沟,在哪?”
……
半个时辰后,村里的空地上。
所有村民都围了过来,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用木炭画的简陋地图。
李峥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点下。
“张家坞堡,正面墙高三丈,护院上百,硬攻,我们全死光了也摸不到墙根。”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李峥没有理会,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曲折的线,绕到了坞堡的侧后方。
“但是,这里,有一条被荒草盖住的废弃排水渠!”
“根据那位老丈所说,这条渠,能直通坞堡西侧的杂物院,离他们的粮仓,只有不到五十步!”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在每个人心中升起。
“我的计划很简单。”
李峥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魔力。
“声东击西!”
他指向坞堡的正门。
“明天晚上,我们大部分人,带上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在这里,给我搞出天大的动静!怎么热闹怎么来!火把、呐喊、敲盆打碗!让张扒皮以为我们疯了,要从正面强攻!”
“他们的护院,一定会被全部吸引到正面高墙上!”
他的手指,猛地滑向那条排水渠。
“而我们真正的杀手锏,一支最精锐的突击队,就从这条水沟里,悄无声息地钻进去!”
“一把火,点了他的粮仓!”
“再从里面,打开坞堡的大门!”
“到时候,他们军心大乱,内外夹击,张家坞堡,一晚上就能拿下!”
整个空地,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好计策!”
“他**,就这么干!”
“这招太毒了!张扒皮想不到我们能钻地缝!”
兴奋和狂热,冲散了恐惧。
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在李峥的计划下,仿佛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然而,一个老成持重的老汉,却皱着眉,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李后生……你的计策是好。”
“可我们这点人,就算把锅碗瓢盆全敲烂了,人家在墙头上一看,就百十来号人,能信我们是去攻城的吗?”
“这佯攻,怕是骗不过他们啊……”
一句话,让鼎沸的人声,再次冷却下来。
是啊。
佯攻需要气势。
百十来号衣衫褴褛的饥民,能有什么气势?
李峥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的村民。
人数,确实是最大的问题。
他的目光,缓缓越过人群,投向村外那片无尽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他们一样,在绝望中挣扎,随时可能变成饿殍的流民。
他们是混乱的根源,是行走的麻烦。
但现在,他们也是李峥眼中,唯一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