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物鉴宝,一眼千年 第3章 触物鉴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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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瑶那双清亮的眸子瞪得极大,仿佛要从陈墨白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你…你刚才说什么?弓弦勒出的痕迹?这不可能!那份初步检测报告只有课题组几个人看过,你绝对不可能知道!”

陈墨白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强作镇定。他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暴露了不该知道的信息。电光火石间,他急中生智,指向照片上剑格处一个极其模糊的阴影。

“我…我是猜的。”他尽量让语气显得不确定,“您看这里,放大后似乎有一道极浅的色差,我瞎蒙可能是长期摩擦导致的金属密度变化…再加上您说来源可疑,我就往实战损伤的方向猜了…”

林清瑶将信将疑地接过照片,几乎要贴到鼻尖上仔细查看,半晌才迟疑道:“这里的色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你的观察力也太惊人了。”她虽然仍有疑虑,但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总比相信对方能未卜先知来得合理。

“可能是运气吧,”陈墨白顺势转移话题,心跳依然急促,“您刚才说这批剑来源可疑?”

林清瑶叹了口气,将照片收好:“嗯,海关截获的,报关单上写的是‘工艺复制品’,但初步检测显示,无论是铜锡比例、锈蚀程度还是铸造工艺,都指向战国中晚期。而且不止一柄,是一批,整整十二柄!形制相似但细节各有不同,像是同一批工匠为同一支队伍打造的。”

她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其中几柄剑的剑身上,检测出极其微量的…人体血液残留,深嵌在锈蚀层之下。所以院里很重视,怀疑是近期盗掘出土的重要文物。”

陈墨白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幻境中那惨烈的战场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金铁交鸣声与喊杀声仿佛在耳边回荡。

“我能去看看吗?”他再次请求,语气更加坚定,“我师父以前教过我一些辨别青铜器的新老的方法,或许…能帮上忙。”

林清瑶沉吟片刻。按规定,外人绝不能进入正在检测中的文物库房。但闻成海是院里信任的老专家,他的徒弟或许真有些独门技巧。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刚才展现出的观察力实在令人惊讶。

“好吧,”她终于点头,“但我得先向导师申请。你明天早上等我消息。”

送走林清瑶,陈墨白独自站在狼藉的店中,心潮难平。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这双看似普通的手,如今却拥有了难以言喻的能力。

他走到那只引发一切的青铜爵前,再次将手放上去。这一次,他不再惊慌,而是尝试主动控制、引导那种奇异的感知力。

意识集中,如同将意念凝成一束光,投向冰冷的青铜。

嗡!

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涌现,但比之前更加清晰、有序:矿工在深山开采铜矿;工匠在作坊中精心调配铜锡比例;熔炉火焰冲天,铜水注入陶范;一位贵族男子在灯下**新铸的爵身,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战乱中,此爵被埋入地下;几十年后,又被农人偶然挖出;最后流入市井,几经辗转,到了闻成海手中…

无数画面、声音、甚至情绪如溪流般汇入脑海,却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形成一段连贯的“物生”叙事。更令他惊喜的是,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翻阅”的速度和重点,不再是被动地承受信息洪流。

“这能力…是真的…”他喃喃自语,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

接下来的半天,陈墨白彻底沉浸在对这种新奇能力的探索中。他触摸店内的每一件物品,从价值不菲的古董到普通的桌椅板凳,验证着能力的稳定性和范围。

他发现,越是古老、蕴含信息越丰富的物体,感知到的内容就越清晰、越详细。而对近现代的普通物品,则只能感知到一些模糊片段或基本信息。持续使用能力会带来精神上的疲惫,仿佛进行了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触摸那些经历过痛苦、悲伤事件的物品时,残留的负面情绪也会对他产生影响,需要意志力去抵御和剥离。

同时,怀中的那半块玉璜似乎能提供某种安抚和补充,减缓精神疲惫的到来。

傍晚,陈墨白再次去医院探望师父。闻成海已经醒了,精神稍好,但说话仍不利索,半边身体也不能动。

“师…父…”陈墨白握住老人无力下垂的手,声音哽咽。

闻成海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努力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焦急之下,他只能用眼神死死盯着陈墨白,然后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病房门口的方向,眼中充满急切和警告。

陈墨白心中一凛,低声道:“您是说…有人盯着?秦远山?”

闻成海眼皮艰难地眨了一下,表示肯定。他又努力地想移动手指,指向陈墨白,眼中流露出无比担忧的神色。

“您放心,我会小心的。店也好好的。”陈墨白不敢提遭窃和自己的能力,只能安慰老人,“您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离开医院时,陈墨白格外留意四周,果然发现一辆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停在街角。他心中冷笑,装作浑然未觉,径直回了博古斋。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那柄青铜短剑反复出现,剑身上的云雷纹如同活物般扭动盘旋。

第二天一早,林清瑶的电话来了。 “导师同意了,但只能你一个人来,而且全程必须有我陪同,不能触碰任何其他物品,只能看那批剑。最重要的是,无论你看出什么,都不能对外泄露半分。”

“我明白规矩,谢谢您,林小姐。”陈墨白压下激动,郑重答应。

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实验室的气氛肃穆而静谧。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悄无声息地忙碌着,各种精密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是尘埃、化学试剂和岁月混合的气息。

在一间独立的检测室内,陈墨白终于见到了那批青铜剑。

它们被妥善地放置在铺着软垫的操作台上,在无影灯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泽。绿锈斑驳,剑身大多保存完好,仅有些许磕碰缺损,形制古朴,锋刃处似乎仍暗藏杀气。

林清瑶的导师,一位姓孙的资深研究员,简单与陈墨白打了个招呼,态度礼貌而疏离,显然对一个外人介入持保留态度。

“小陈先生,清瑶说你对青铜器有些独特的见解?”孙研究员推了推眼镜,“那就请吧,不过请注意,只能看,不能动。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的原始状态样本。”

陈墨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他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柄短剑吸引,正是照片上那柄,与他幻境中所见别无二致!

他强忍着伸手触摸的冲动,先是凭借肉眼和闻成海所教的知识仔细观察:剑长一尺二寸左右,柳叶形,脊厚刃利,剑格呈菱形,上饰繁复精美的云雷纹,纹路间嵌着暗红色的古锈。形制确是战国风格,而且绝非普通兵士所用。

“怎么样?”林清瑶在一旁轻声问。

“形制、锈色、铸造痕迹…都符合战国特征。”陈墨白谨慎地回答,一边说一边暗中集中精神,尝试仅凭视觉进行感知。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他将全部注意力凝聚于剑身,尤其是那云雷纹之上时,指尖开始微微发热,脑海中竟然也开始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嘶喊声、金属碰撞声、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视觉感知虽然存在,但效果远不如直接触摸来得清晰和强烈!

孙研究员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些表面特征,他们早已详细记录分析了。

陈墨白心念电转。必须接触实物!否则根本无法获取关键信息。

他目光扫过操作台,忽然灵机一动,指着剑身旁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标签问道:“孙老师,请问这个标签是?”

“哦,那是取样标签。”孙研究员解释道,“我们在剑格下方不显眼处取了微量样本进行成分分析和测年。”

“取样处…是否可以允许我凑近观察一下?我想看看断口处的金属光泽和质地,这对判断铸造工艺很重要。”陈墨白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请求。取样处已经破损,靠近观察不算破坏原始样本,而且那个位置…恰好是他幻境中看到的、将军手握剑柄之处!

孙研究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清瑶,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戴手套,而且只能看,不能有任何其他动作。”

“当然,谢谢孙老师。”

一名助理研究员拿来一副白色的棉质手套。陈墨白戴上手套,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他慢慢俯身,将脸凑近剑格下方那个细微的取样点。

距离在不断拉近。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

当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剑身时,戴着手套的食指,看似无意地、极其轻柔地搭在了剑格上方,那个原本属于剑柄缠绕位置、如今**着青铜本体的地方!

就在指尖隔着手套接触到金属的那一刹那!

轰!!!

仿佛洪水冲垮了堤坝,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澎湃的信息流和感官冲击瞬间将陈墨白淹没!

不再是片段式的幻象,而是一段连贯的、沉浸式的体验:

他仿佛附身于此剑之上,经历了它的“一生”:

地底深处,铜锡矿石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窑炉…技艺高超的匠人围绕着陶范忙碌,精心雕刻着云雷纹饰…剑成之时,寒光四射,被呈给一位身穿玄鸟纹战袍的将军…将军持它冲锋陷阵,剑锋饮血,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血液交织…在一次惨烈的突围战中,将军挥舞它格挡箭矢,巨大的冲击力让剑身哀鸣,持剑的手虎口崩裂,鲜血浸透了剑柄…最终,将军力战而亡,此剑随着他的尸体被埋入黄土…千百年的沉寂,直到不久前被粗暴的金属探测器惊醒,被铁锹挖出,带着泥土的气息被塞入箱中,辗转运输…

各种感觉纷至沓来:铸造时的灼热、战场上的冰冷、饮血时的悸动、埋葬后的死寂、重见天日时的惶惑…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清晰地“看”到了最后持剑的那位将军的面容,竟与他幻境中见到的那位将军一模一样!而将军战死之地,是一片有着奇特赤色山崖的荒原!

信息流过于庞大,陈墨白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得不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利用痛楚强迫自己从那种沉浸状态中脱离出来,以免失态。

“你怎么了?”林清瑶连忙扶住他胳膊,担心地问。孙研究员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没…没什么,”陈墨白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稳,深吸几口气,艰难地平复翻腾的气海和脑海中残留的杀伐之音,“只是…只是看得太投入,有点头晕。这剑…煞气很重。”

孙研究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煞气?小陈先生还信这个?”语气中带着一丝学者特有的不以为然。

“不是迷信,”陈墨白缓缓摇头,一边整理着脑海中庞大的信息,一边谨慎地组织语言,“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是无数细微证据综合起来给人的一种直观印象。孙老师,您看这云雷纹,”他指向剑格,“纹路流畅精准,绝非普通匠人所为,更像是…某种具有特殊身份标识意义的图腾。”

他继续道,语气越来越肯定:“还有,剑身重心比例极佳,劈砍刺击都会非常顺手,是为实战精心设计的,但装饰又如此华丽,说明使用者地位尊崇。最值得注意的是…”

他目光再次落回取样处:“这里的金属质地,与其他部位的磨损痕迹结合来看,我推测它经历过的激烈碰撞远超一般兵器,甚至可能…格挡过威力极强的远程射击,比如弩箭。您刚才提到检测出人体血液残留,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不止一种血型,而且…至少有一种血液来自剑格附近,很可能是最后一位持剑者的手部伤口渗入剑柄留下的。”

这一次,孙研究员脸上的轻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震惊!血液残留的初步检测结果刚刚出来,确实在剑格附近发现了不同于剑身上其他血迹的血液样本,推测可能是持剑者本人的!这个细节,目前只有他和他最得力的助手知道!

林清瑶也惊呆了,红唇微张,看着陈墨白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陈墨白知道赌对了。他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综合来看,这批剑很可能来自同一支精锐卫队,时代在战国中晚期,国别倾向楚国…并且,它们并非正常考古发掘出土,而是在一处…地势较高、附近可能有红色岩层的古战场遗址,被近期盗掘的!”

他隐去了具体将军容貌和更详细的战斗场景,只提炼出能通过正常考古推理得出的结论,但准确度之高、细节之丰富,已经远远超出了“猜”的范畴!

实验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几个正在忙碌的研究员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讶地望过来。

孙研究员死死盯着陈墨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无比,仿佛要将他看穿:“这些…都是你‘看’出来的?”

陈墨白感到怀中的玉璜微微发烫,似乎在提醒他谨慎。他迎上孙研究员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诚:“一部分是观察,一部分是师父以前教导的知识,还有一部分…是直觉。我师父常说,古物有灵,会自己诉说故事,就看我们能不能听懂。”

孙研究员沉默良久,忽然对助手道:“把前期勘探队发来的疑似盗掘地点的卫星图和地质报告拿来。”

助手很快取来一个平板电脑。孙研究员快速滑动屏幕,调出几张图片和报告。其中一张遥感图像显示,某处人迹罕至的山地区域有明显的人工挖掘痕迹。报告备注提到该区域地表有大量侏罗纪形成的红色砂岩**。

所有人的目光在平板屏幕和陈墨白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清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墨白…你…你简直神了!”

孙研究员放下平板,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看向陈墨白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小陈先生,你的这种…‘直觉’,很有意思。关于这批剑,或者别的文物,你还有什么‘感觉’吗?”

陈墨白知道不能表现得太过火,见好就收。他摇摇头,露出疲惫的神色:“抱歉,孙老师,刚才消耗太大,现在脑子有点空。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理解,理解。”孙研究员态度热情了许多,“清瑶,带小陈先生去休息室喝杯茶。小陈先生,以后如果还有什么…‘直觉’,欢迎随时来交流。我们很需要这种…呃…跨学科的思路。”

离开实验室,走在故宫高大的红墙下,林清瑶依旧处于震惊之中,不停地打量陈墨白:“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孙老师可是院里出了名的严格,很少见他这么夸人。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墨白苦笑一下,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可能是师父生病,我压力太大,超常发挥了吧。其实现在回想,很多细节我也说不太清是怎么串联起来的。”

他赶紧转移话题:“林小姐,这次多谢你。我该回去了,店里一团糟,还得照顾师父。”

“叫我清瑶就好。”林清瑶语气亲切了许多,“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院里这边,我会帮你留意这批剑的后续进展,特别是那个盗掘地点的情况。”

回到博古斋,陈墨白反锁店门,疲惫地坐倒在椅子里。这次实验室之行,既验证了能力的强大,也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风险。孙研究员最后那探究的眼神让他心生警惕。

怀中的玉璜再次散发微微温热。他取出玉璜,握在掌心,那股清凉安神的气息再次流淌开来,缓解着他的精神疲惫。

“你到底是什么?和那琉璃盏又有什么关系?”他凝视着玉璜断口处那奇异的微光,喃喃自语。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既然触摸照片都能产生微弱感应,那如果触摸这玉璜,能否追溯它与琉璃盏之间的联系?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他不再犹豫,双手紧紧握住玉璜,集中全部精神,默想着那盏深蓝色的琉璃盏。

起初是一片混沌。渐渐地,一些模糊的影像开始浮现:高温的窑火…某种特殊的青色矿石被投入炉中…工匠们举行着神秘的仪式…

突然,影像清晰了一瞬!他看到了!那琉璃盏和这玉璜,竟然是在同一处窑口、由同一批工匠、采用同一种特殊的矿物原料烧制而成!它们的制作时间相隔不远,都属于一个极其神秘的古老传承!

紧接着,另一段影像强行**:一个深夜,闻成海的师父浑身是血,将一个沉重的包裹塞给年轻的闻成海,包裹里正是那盏琉璃盏和几件类似玉璜的器物老人嘴角溢血,艰难地嘱咐着什么…背景远处,有几个黑影正在逼近…

陈墨白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琉璃盏和玉璜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师父的师门,甚至师父的师父,都因此而遭遇不测。

秦远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琉璃盏,绝不仅仅是为了它的金钱价值。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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