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二岁,又或者十二三岁,我也说不清楚。”
“那我就算你十二岁好了。你是几时被卖到荣国府的?”
“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半载,在这之前,我在赖嬷嬷身边做事。”
“可还记得父母情况?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这个,这个……流落在外时,我年纪还小,家里情况都不大记得了。只有一个姑舅表哥,名叫吴贵,外号多官,这些年亏得有他照顾我,才没有饿死在外头。”
“可有向你表哥吴贵询问家世背景?”
“他记得些什么?我这个表哥,懦弱无能,嗜酒如命,只要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要不是他有一手好庖厨,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现如今,你吴贵表哥在哪里?”
“上个月,刚托了赖大总管的关系,在荣府厨房里临时帮忙,想着找个机会把他给买进来。可今日,我被老太太打发给了你,再也关照他不到,也不知道赖大总管还肯不肯帮我出力?”
……
在回来的路上,吴天德和晴雯一边走,一边闲聊,感觉很有些意思。
晴雯一方面说她不记得自家情况,不了解父母兄弟详情,一方面又想方设法,求到了赖总管那里,想把她表哥吴贵买进来,寄生在荣国府吃工食。
她这哪里是不记得自家情况,她这怕是根本不敢向外提啊。
“坏了,我被人家给甩锅了。”吴天德猛然醒悟过来,心中郁闷道。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赖总管把晴雯买回来之后,才发觉晴雯的身世有问题,他们自忖接不住这个锅,便让赖嬷嬷把晴雯带到了贾母跟前,看贾母喜欢,便借着这个由头,把晴雯送给了贾母。
赖家这么做,排除了潜在祸患不说,还在贾母那里白得一个人情,也算是一举两得,银子没有白花了。
好在赖嬷嬷既然敢送,史老太君也敢收,这就说明,晴雯一家人涉及到的案子层级不会太高,属于赖嬷嬷、赖总管插手不了,或者不愿插手,但又不被荣宁二府上位者放在眼里的小争端。
而晴雯落到了吴天德这里,更是经过了三道手,即便有罪,那也有限。
等到再过若干年,吴天德成长为三品参将以上大员,这就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故此,吴天德便也不打算将晴雯拒之门外。
到了碗里的小妖精,谁又舍得放走?
而且,他上一世好歹也是官二代出身,虽然是花心大萝卜,醉心于宝马**,但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
当此谨小慎微、猥琐发育之时,将一个小小的把柄交到上位者手里,好过没有任何把柄交到上位者手里。
回到家中以后,吴天德收了布匹和药材,安排晴雯在东耳房里住下。
晴雯表现得十分勤快,家中里里外外,都重新擦洗了一遍不说,还将院子里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
唯独这庖厨之事,她实在是做得不好。
她第一次在厨房里煮饭,就把饭菜给烧糊了。
“哎,将就着也能吃。”吴天德尝了一口,鼓励她道。
当然了,这些烧糊了的饭菜,晴雯吃可以,他吴天德可不想吃,他刚才在酒宴上就已经吃得饱饱的了。
看到晴雯在那里愁眉苦脸,两个人的饭菜,她一个人吃又吃不下,扔又不适合,吴天德连忙从家中溜了出来,以免让她为难,更不想让自己为难。
吴天德倒也不是心疼这点粮米、肉菜。关键是这浪费粮食的名头,谁也不想担,谁也担不住。
他打算在街巷中随便走一走,散散步,迟一点再回家也不迟。
小花枝巷原是北平城中一处寻常里巷,论长短,从巷头到巷尾,约莫百十来步便到了尽头。巷宽不过半丈有余,勉强可供一辆马车单向通行。
两旁墙垣多是半旧的青砖,经了冬日霜雪,墙缝里钻出的枯草都冻成了焦黄,贴在砖上倒像是一幅天然的败絮图。
巷中住户算来也不过二三十户,全都是一些小户人家,门脸儿也都不大。朱漆门板早被岁月磨得斑驳,只余些暗红的印记。
墙角下,家家门口都堆着些过冬的煤块,黑黢黢的,倒衬得各家院内的常青树愈发青翠欲滴了。
“等有空了,倒是可以做一做蜂窝煤生意。”吴天德心想。
冬日天寒,吴天德就这样缩着脖子,揣着手,慢腾腾地在街道上晃悠。他从小花枝巷一直走到了鼓楼西大街上,看着天色将晚,担心很快宵禁,便在路边一爿糕点铺里,用零钱买了一些糖蒸酥烙和枣泥山药糕,这才提着食盒回家。
“给。”吴天德将食盒塞到晴雯手中,嘱咐她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就吃些糕点,要不然影响发育就不好了。”
“我可不喜欢豆芽菜。”吴天德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并不曾说出来。
“是。”晴雯接过食盒,看着里面的精致糕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她对吴天德小声解释说,“先前那些烧糊了的饭菜,我实在是吃不下,都送给隔壁的鲍二家媳妇了,一点儿也没有浪费。她刚才过来询问,说是那个柳湘莲柳二爷,什么时候再过来练武,她也好前来帮厨,一文钱都不收。”
回想起前几日,这个鲍二家媳妇,看见柳湘莲就挪不开眼睛珠子的那种痴迷神情,吴天德心中不由一阵腻歪。
这个鲍二家媳妇,仗着自己腰细臀肥,颇有几分姿色,便倚门卖俏,四处留情,很明显不是一个好女人呵。
吴天德若是单身汉一条,自然是无所谓。鲍二家媳妇勾引柳湘莲时,大半雪脯外露,他也趁机大饱眼福。
现在他吴天德新收了一个晴雯,情况就有一些大不一样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个鲍二家媳妇,带坏了自家门风啊。
“哼,我明日就去集市上,买一条看门狗回来。以后吃不完的饭菜,全都给狗吃好了。像鲍二家媳妇这种人,以后我若是不在家,不允许她过来串门。”吴天德冷着脸吩咐道。
晴雯连忙应道,“是。”
她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还以为吴天德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舍不得那些烧糊的饭菜哩。
晴雯心想,“看来以后还是不能随便浪费粮米了。小门小户人家,和荣国府那样的王公贵族之家,果然是不能比。”
吴天德还不知道他被晴雯小看了一回。第二天一大早,他果真从集市上买了一条土狗回来,交给晴雯照管,名字唤作旺财。
吴天德还另买了一些米面粮油,花果菜蔬,通通交由晴雯打理。
此后十余天,吴天德便开始闭门不出,在自家院子里勤练武功。
很快,他不仅掌握了《王家刀法》的精髓,对于《回风落雁剑》的神韵也有了一定理解。
不过吴天德的实战能力究竟如何,这便有些不好说了,叔叔吴新登和损友柳湘莲都不是他的对手。
再厉害一些的江湖人物,一则吴天德不认识,二来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请对方给身边做陪练。
武艺提升这一块,目前就只能先这样了。
看看时间,他得去神机营报到了。
“旺财,今日我有事外出,你好生帮忙看家,等我回来了,定然赏你一根肉骨头吃。”
临出门前,吴天德叮嘱那条土狗道。
十几天时间的相处,这条土狗也长大了一些,和吴天德、晴雯这两位主人也比较熟悉了。
吴天德不指望它能挡住坏人,只需要它能在关键时候,发出一连串呼救示警声,那就足够了。
毕竟是北平城中,天子脚下,基本的社会治安还是可以保证的。
“旺旺旺……”旺财在晴雯怀里大叫了数声,直到吴天德所雇来的那辆马车,缓慢消失在小花枝巷尽头。
神机营位于北平南郊,属于大周朝皇家猎场的范围之内。因苑内有河流穿过,形成了大片湖泊、沼泽。这里草木茂盛,鸟兽聚集,是一个狩猎度假的好地方。
作为京师三大营之一,神机营将驻地设置在这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北平城中百姓的影响,以免枪炮的轰隆声响,影响到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吴天德很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结果眼前所见到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所谓的神机营,正门不过是两扇掉了漆的木门,门楣上“神机营”三个大字模糊不清。
门口站在四名兵丁,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歪歪扭扭,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布衣。
看见吴天德走过来,其中一名头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以至于吴天德还四处张望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吴天德主动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劳驾这位兄弟,我是新加入神机营的吴天德,来找邓刚总旗报到。”
为此,吴天德还特意将那份兵部任命文书拿了出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那名兵丁头目却只瞥了任命文书一眼,连手都没伸,含糊道,“快进去吧,邓总旗正在里头侯着哩。”
吴天德收回文书,心里暗叹。他原以为神机营作为拱卫京师的精锐部队,不说戒备森严,至少也该有几分军威吧。可眼前这景象,比宛平县学的门房还要松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穿过营门,里面是一片开阔的校场。只是场地上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还算平整。几名士兵正坐在场边晒太阳,手里把玩着锈迹斑斑的火铳,连操练的影子都没见着。
“可是吴旗官?”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吴天德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约莫三十多岁,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他身上的甲胄虽穿戴整齐,眼神倒有几分锐利。
“在下正是吴天德,敢问您是?”吴天德抱拳问道。
“本人邓刚,神机营左哨总旗。”邓刚脸上满脸堆欢,态度十分活络。他早已从左哨千总孙绍祖那里,打听出了吴天德的根脚,自然没想着故意刁难他。
“算一算时间,你也该来了。”邓刚笑道。
吴天德连忙将兵部任命书递了过去,“有劳邓总旗费心了。”
邓刚接过文书,却没细看,只是卷起来揣进怀里,笑着拍了拍吴天德的肩膀,“吴旗官不用多礼,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认认地方,顺便说说营里的规矩。”
吴天德一边走,一边迟疑地问道,“邓总旗,咱们神机营……平日里都是这般清闲吗?”
邓刚嘿嘿一笑,声音压低了些,“嗨,这不是没战事吗?咱们神机营虽说是三大营之一,但因为常驻城外,皇上绝不会到这里来,故而兄弟们疏于操练,只求应付差事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说到差事,却也简单。你只需记着,月中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这几天,卯时末刻得到营中点卯,点完卯后,若是无事,便可自便。”
“就这?”吴天德惊讶道。
“主要就是这条。”邓刚点了点头,“其他的倒没什么讲究,只要别犯了军法,平时松散些也没人管。对了,你的营房就在前面那排,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里面被褥都是新的。点卯那几天,吴旗官可以提前一晚过来居住。”
吴天德看着邓刚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隐隐明白过来。自己能进神机营当这个小旗官,靠的是叔叔吴新登上下打点,邓刚多半也摸清了他的来路,才会如此客气。
只是看着眼前这破败的营盘,想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兵丁,吴天德心里泛起一阵迷茫。这就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神机营?这就是传说中装备火器的精锐之师?
最后,他无奈说道,“按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两什为一小旗,设小旗官1人……”
吴天德的话还没有说完,看上去和和气气的邓总旗,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立马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吴小旗官,你背景深厚,过来刷一波履历可以。可你刚过来就想要喝兵血,这就有些过分了啊?”邓刚阴恻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