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蒋四和谢明安,其他人也发现了芳儿的不对劲。
太明显了,一群下人中,就她一副害怕得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还时不时偷瞥小伯爷。
听到文昌伯怒吼,芳儿连忙把头埋下,一动不敢动。
蒋四直接挤进下人堆,把她单独提出来:“你,就是你,抬起头来,这副样子,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芳儿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细若蚊蚋:“蒋护院饶命……伯爷饶命。”
“你是什么人?”谢明安呼吸急促了几分,迫切地追问。
后厨管事回话:“回伯爷,她是前些日子调到后厨帮工的丫鬟,叫芳儿。”
许素素忽然道:“芳儿?我记得,你以前是孙姨娘院里的。”
孙姨娘也认了出来。
上个月,她本打算将芳儿送给谢枝做陪嫁丫鬟,这丫头却说自己宁愿做伯府的烧火丫头,也不去安平侯府的外宅,气得她把她赶出了院子。
幸好伯爷及时派来几个新丫鬟照看她,每个都办事尽心稳妥,让她很满意。
怎么是芳儿?
孙姨娘转身,看了自己身边丫鬟一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明安盯着芳儿,语气温和下来:“芳儿,不要害怕,跟本伯说,是不是有人逼你在姨**饭菜里动手脚?只要你说实话,本伯和孙姨娘不会怪你。”
他的呼吸越发粗重,只要芳儿指认许氏,有了人证,就算许素素有诰命在身,就算一会儿杜语堂来了,她也逃不了干系!
待他拿回中馈之权,许氏有错在先,许家的陪嫁,还有谢窈的产业,就都是他的了!
芳儿浑身颤抖地抬起头,望向谢宴。
谢窈顺着她的目光,瞥了自己弟弟两眼。
谢宴立即露出粲然笑容:“姐姐,怎么了?”
谢窈摇头,没有说话。
她好像猜到,弟弟是怎么跟芳儿问话的了。
芳儿看见小伯爷唇角的笑,以为那抹笑容是对自己绽放的,耳根一热,终于说道:“确实有人指使奴婢,让奴婢在孙姨**饭食中下毒!”
“快说,指使你的人是谁!”谢明安内心按捺不住狂喜,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人听见。
一时之间,饭厅里的人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瞟向许素素。
孙姨娘怀有身孕,文昌伯又子嗣单薄,万一诞下儿子,便是伯夫人最大的威胁。
何况,今日的回门宴,本就是伯夫人准备的。
谢老夫人更是沉着脸,跃跃欲试,只等芳儿指认许氏后,不但要助儿子夺回中馈之权,说不定,还能趁机让儿子将这个毒妇休掉!
许素素则面色淡漠,没有半分慌张。
众人盯着芳儿,等待她说出幕后主使之人的名字,饭厅都落针可闻。
连白蔹等不知情的人,都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下一刻,在谢明安亢奋的目光中,芳儿膝行两步,朝着许素素磕头。
“王爷,王妃,伯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敢下毒,是孙姨娘,她让我承认在她汤中下毒,事后,还要我说是受伯夫人指使!”
“什么?!”
谢明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说好了指认许氏的丫鬟,怎会改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咆哮:“胡说八道!孙姨娘让你害她自己?你这**婢是不是疯了!”
“奴婢不敢胡说!”
芳儿哭得更凶,却字字清晰。
“前几日,孙姨娘往奴婢屋里送去五十两银子和一封信,让我在王妃回门宴上,承认给她下毒,然后说是伯夫人逼我的,那,那封信还在奴婢屋里!银子也在!”
“奴婢万万不敢下毒,孙姨娘信上也没说让奴婢下毒,还说之后会宽恕奴婢,奴婢才一时糊涂!”
满厅哗然,族叔们全都面色苍白,谢老夫人张着嘴说不出话。
二房夫人忽然福至心灵,嘀咕了一声:“莫不是,一切都是孙姨娘自造事端,演的?”
孙姨娘也呆住了,看了看芳儿,她迅速反应过来,强撑身子坐起来,强行为自己分辨:“妾身没有!”
谢窈往前一步,看着脸色惨白的孙姨娘,语气平静:“芳儿说她没下毒,可孙姨娘确实中了毒,那这毒,除了她自己喂给自己吃了,还有谁能给下?”
孙姨娘浑身一震,脑海中响起闷雷。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孙姨娘扫过自己那桌饭菜,然后,缓缓看向站在一旁,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医治,脸色煞白的父亲孙药令。
伯爷和父亲一声声关心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回响。
“伯爷,妾身父亲怎么进府了?”
“自然是为你安胎。”
“这是为父照着你身子配的安胎药,以后每日都得让人煎服了,一直用到六个月,老夫再配新的。”
“怎么不喝?多大的人了,难不成怕苦?”
难怪父亲进府后,第一件事是去找伯爷,难怪父亲总是避开自己眼神。
难怪她虽然一开始腹痛难忍,口吐鲜血,可被父亲三两下救治后,此刻只剩下虚弱。
有毒的,是那碗安胎药!
孙姨**心中,再次升起那日得知伯爷要害死谢枝时,那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这次,比之前更甚!
“不……不可能……”孙姨娘摇着头,声音嘶哑。
孙药令眼神慌乱,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二房夫人感叹:“怪不得孙姨娘被孙药令随便喂了一口药,就没事了,也没流血也没见红,我还以为是孙药令医术高明,原来是她自己下的毒,当然不会有事!”
谢宴眯起眸子,却忽然想到,事情,不能只是这么进行。
“来人,去芳儿住的地方,把银子和信都搜出来!”他突然吩咐几个下人,少年的声音清越冷厉。
芳儿的眼神慌了一下,她明明已经将那五十两托人捎回家里,此刻房间哪还有银两?
但看见小伯爷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又放下心来。
谢窈看向孙药令,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是孙姨娘自演自谋,定然有解药,才不会真的让她一尸两命,只需查看孙药令的药箱内有无对症解药,一搜便知。”
孙药令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王府亲卫上前,他慌乱地跪下:“王妃,下官乃御医,药箱内装的是宫中药物,事关宫中主子们的身子情况,您,您不能搜啊!”
“王妃不能搜,那本官呢?”
一道洪亮声音传来。
京兆尹杜语堂身着绛紫官服,外罩深色大氅,冒着大雪,走了进来。
他领着一队京兆府的官差,还有他手下的司法参军。
杜大人身旁,则是带着周御医赶来的白术。
一起跟在后面的,是早早被谢窈派出王府的许长思,领着一个佝偻老头,悄无声息地出现。
长思和谢窈点了点头,随后,就和老头一样,悄悄走到谢窈身后。
两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许素素。
许素素注意到这两道视线,她不认识长思,但侧头看见老头之后,微微一怔。
几人身上湿着,满身寒气。
外面,正在下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大雪消融之时,任何罪孽,都会随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