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
“先生,陆停云在门外候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
竹屋里,一个书童正在研墨,书案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手中捧着经卷。
书童偷瞄了一眼经卷上的内容,上面写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忍不住笑了:
“先生,古有杨游程门立雪,今有陆停云夏夜喂虫,这求学的心意,不比十条干肉来得诚?”
中年人拿起经卷敲打了一下书童的脑袋:
“夏夜喂虫?我让你读书,就读了这么个名堂?”
“先生,您说过,只要贴切,生动,就是好词。”
中年人拿过笔墨:
“行了,去开门。”
书童眼睛一亮,她知道门外那人,熬出头了。
陆停云来北辰山,是为求学,人越往高处走,就越知道这天地有多大,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对于陆停云来说,远远不够。
既然是求学,重在求字,不求到真学问,他不会偃旗息鼓。
所幸,他的犟脾气被人担待了。
书童给陆停云倒了一杯茶水,中年人让陆停云对案坐下,他看了一眼陆停云,确实是读书人:
“谏客?”
陆停云摇摇头,略微自嘲一笑:
“是狱者,现在是通缉犯。”
“恨今科状元郎吗?”
“不恨,他是个可怜人。”
中年人点点头,转而犀利问道:
“恨武帝吗?”
没想到陆停云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不恨,武帝是精明的君主。”
“何出此言?”
陆停云看向窗外,山河无限:
“贤才也好,庸才也罢,才人如过江之鲫,要有多少,便有多少,”
“可这天下,只有一个。”
中年人笔墨微顿,已生爱才之心:
“近日江湖里,出了一件事,名为浩然惨案,有人血洗了浩然宗,这案件性质与你入狱一事,差不多。”
“你是生不逢时,要是换在早些年间,估计就一步青云,志有所成,免受了牢狱之灾。”
“但今山河动荡,处于江山定主的关键时刻,有人敲山震虎,有人杀鸡儆猴。”
陆停云点头:
“先生,倒也不算生不逢时,大丈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祸福相依,一场牢狱之灾,换我寻得心中明主,值得。”
中年人大笑:
“好一个值得。你来求学,是梅兰竹菊四位故交引荐,雄韬武略上,我还能尚且指点一二,但关于儒道,你已大成,能教你的唯有这最后一步。”
陆停云见了一眼中年人笔墨下的四字:
杀身成仁。
他没有丝毫犹豫,叩首拜师。
酒肆,夜已深。
小二实在熬不过面前这个酒蒙子,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客官,您尽兴,我熬不住了,明早再来收拾。”
男人摆摆手,小二起身,反正这客人也是豪爽,酒钱提前给过了,只多不少,还给了他二两银子,算是打扫的费用。
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小二站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客人,自斟自饮,斗到了夜半。
似乎他的酒量,只取决于店里还剩多少酒。
但按这个喝法,他也有经验,见过那么多的客,绝大多数,这么喝,是为了情。
喝闷酒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小二也陪了客官不少时间,但现在他要休息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小二刚走不久,一个女子进了酒肆,皱了皱眉。
酒味太重。
叶孤鸿闻这剑意,就知道来人是谁,但他依旧是趴在桌上,杯不离手。
韩霜踢开桌子底下的空酒坛子,坐下:
“借酒浇愁?”
叶孤鸿嗤笑,他这位师姐可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就这么没出息?”
嗯,这句话有点他师姐的味道,叶孤鸿抬眼:
“你知道的,我嗜酒如命。”
“老爷子以前最疼你,你不好好练剑,跑去山下偷酒喝,被人找上了门,老爷子还帮你付了酒钱。”
韩霜眼中多出一丝羡慕:
“有一次山下纵酒,喝昏头了,跟人拼剑,拼的不知死活,老爷子怒了,他出手,灭了一个宗门。”
“要是换成我,他估计又要说教我学艺不精。”
叶孤鸿提起脚下一坛子酒灌进口中: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去追求,追不到是一码事,开不开口是另一码事。”
叶孤鸿看着坛中酒影,自己那张下三滥的脸,轻道:
“她要为**了。”
韩霜起身:
“真是孬种,你在等人家回绝?”
叶孤鸿一言不发,又灌了一口酒。
“剑客,就这点风度?”
韩霜的话像是一个巴掌,呼在了叶孤鸿醉醺醺的脸上。
“若明年秋去,我们事成之后,她,又该如何处置?”
“杀,还是留?”
不愧是师姐,说出口的话就像刀子,叶孤鸿摆摆手:
“到时候随你们处置吧。”
韩霜走出酒肆时,整个地上的酒坛瞬间炸裂,包括那些还没开封的酒,叶孤鸿无奈一笑,这位师姐,还是一如当年。
他双手撑着酒桌站起身,踩着满地酒水摇摇晃晃的走出酒肆,眼眶微红:
“世上最疼我的人已经死了,你这个第二疼我的师姐,殚精竭虑布局这么多年,要是因为我个人的事,出了一步闪失,”
“我叶孤鸿可以做个失意之人,但千古罪人,我做不起。”
叶孤鸿稳住身形,拿出白石剑,轻抚,自嘲一笑:
“呵,潦倒。”
但他听着剑吟,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可我倒要看看,仅凭潦倒之人,能不能斩了现如今人间最得意之人的项上人头。”
青冥山。
夏日炎炎,韩清背靠一杆青松,他掂量着手中的一壶酒,看着满山青木,痴痴发呆:
酒入愁肠尚能消化,可人一旦认定,便是耽搁一生。
好像是这个道理。
直到一个少年一斧子砍到韩清背后的青松上,给他吓了一惊。
少年拿衣角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新来的,又在偷懒?”
“想到一个人。”
“还想到一个人呢,你想想今天的工钱吧,小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个肾虚仔,你不适合这个工作。”
韩清不服气,操起腰间的斧头就给背后的青松来了一下,纹丝不动。
少年嗤笑:
“伐木是个技术活,你以为光凭蛮力?”
韩清双腿顶在青松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斧头**,一不小心脱手而出,削去少年的一撮头发。
“你悠着点!小命差点给你弄没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闯荡江湖,做大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