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前，阿决可怜巴巴地发来信息：
“好惨，晚上吃饭，只有我和老头子。”
“姐姐能不能陪我吃午饭……”
字里行间透出的可怜，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流浪狗，在**桶旁边，用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路过的人手里的那一点点食物。
林诗瑶答应得爽快。
他们选了一家开在老城区巷子深处的茶餐厅。
店面不大，装修是几十年前的港式风格，吊顶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空气里弥漫着菠萝油和冻奶茶的香气。
这里嘈杂，市井，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林诗瑶到的时候，阿决已经坐在卡座里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与周围嘈杂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桌上只放了一杯柠檬水，他没动，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诗瑶在他对面坐下，将手袋放在一旁。
“等很久了？”
他闻声抬头，那张本就算不上出众的脸，此刻更是添了几分狼狈。
嘴角是还没好全的旧伤，眼角和颧骨上却多了几块青紫的新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郁又颓败，像一条刚从斗兽场里被拖出来的败犬。
阿决看见她，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点光。
林诗瑶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他脸上新添的伤处：“脸怎么了？”
阿决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颧骨，嘶了一声，又很快放下手。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桌面那杯柠檬水上，语气平静得诡异：“没什么，说了不该说的话，大哥教训我是应该的。”
林诗瑶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吸管在杯子里轻轻搅动着冰块。
这番话，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段位不怎么高明的绿茶，跑来哭诉自己被正宫如何欺负了，一边说着“都是我的错”，一边眼巴巴地等着人垂怜。
啧，哪儿学的这套。
【月枳LV2：啧啧啧，弟弟这茶艺，怎么说呢，匠气太重了。】
【P谱长玖LV17：有点像那种刚看完两集《甄嬛传》就觉得自己行了的小白，段位太低。】
【讨厌德语的JessieLV13：瑶瑶：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面前弄大斧，老娘面前玩茶艺？】
【small糖LV16：他这个样子，不会是想让瑶瑶心疼他，然后帮他去骂顾明渊吧？】
林诗瑶看着弹幕，差点没笑出声。
确实，这套路太老了。
但她看着阿决那副阴郁又倔强的样子，心里却莫名地不觉得反感。
那句话怎么来说来着，其实人们并不是讨厌绿茶，只是讨厌他们为什么不对自己茶。
她没接他的话，只是用指尖点了点菜单，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想吃什么？我请。”
阿决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抬起眼看她。
林诗瑶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她翻着菜单，点了不少招牌菜，这家餐厅环境不怎么样，口味却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是阿决提前到，这会儿外面就要排队了。
阿决撅了噘嘴，一脸的傲娇和不服气。
林诗瑶笑看着他：“你说了什么话，惹你大哥这么生气，来我听听。”
阿决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让他把你让给我。”
林诗瑶：……
他不打死你才怪。
弹幕都笑疯了。
【我作证，这是在碰瓷，人老顾根本没动手！】
【笑死，他是不是有什么兼职，在精神病院当病人的那种？】
【顾明渊没把他舌头割下来喂狗，已经能看出对这个弟弟爱得深沉了。】
林诗瑶缓缓地、缓缓地把杯子放回桌上。
这是什么疯话？
他以为这是菜市场买白菜，还能讨价还价，互相转让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有必要把一些事情摊开来说清楚。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拉扯和试探了，这是在精神病的边缘疯狂蹦迪。
“阿决，”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而真诚，“我和顾明渊其实……”
“我知道。”阿决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属于插足，但没事。”
他像是自我认可般地点点头：
“我不要脸。”
林诗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没招了！】
【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二！他都这么说了，你还能说什么？骂他不要脸？他自己都承认了啊！】
【瑶瑶：我丰富的经验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恰好此时，穿着白褂子的伙计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过来，将热气腾腾的菠萝油、虾饺皇、豉汁凤爪一一摆上桌。
食物的香气瞬间冲散了那点诡异的对峙感。
“吃吧。”林诗瑶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进自己面前的醋碟里，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阿决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刚出笼的豉汁凤爪就塞进嘴里，骨头在嘴里过了一圈，被他干脆利落地吐在旁边的骨碟里，动作一气呵成，带着股混不吝的野劲儿。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风卷残云一般，仿佛饿了很久。
菠萝油外皮酥脆，他一口咬下去，中间夹着的那片冰凉的黄油融化开，混合着面包的香甜，他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
林诗瑶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叶楠说过的话。
那张艳丽的脸上，罕见流露出的担忧，此刻和眼前这个埋头苦吃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才十九岁。
一个本该在大学校园里，烦恼着学分和恋爱的年纪。
却从小在炮火连天的贫民窟艰难求生，后来又在声色场里摸爬滚打，现在又深陷豪门的泥潭里挣扎，学到的是最阴暗的生存法则，说出的话是“我不要脸”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宣言。
他像一株在石缝里野蛮生长的藤蔓，拼尽全力汲取着一点点养分，长得歪七扭八，浑身是刺，却只是为了活下去。
林诗瑶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阿决，你应该去上学。”林诗瑶平静地开口。
阿决愣了愣，嗤笑一声，又低下头去夹一个烧卖：“上学？我这个样子，去学校里吓唬小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