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冷，裹挟着血腥气，吹过韩川带血的脸颊。
他手中紧握的佩刀，刀尖上的血珠颤巍巍地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红莲。
余下的三名守卫，身体僵直如木雕，握着长戈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眼前这个十岁的少年只不过是个认人随意拿捏的傀儡，转瞬间，却成了能面不改色地取人性命的煞神。
难道……他不是傀儡？
可若不是，又怎会是他继承皇位？
又怎会被软禁在此？
就在守卫们胡思乱想时，突然看到一道身影却脚步匆匆，自远处而来。
来人正是内廷总管，赵德。
众守卫连忙退下。
韩川也看到了赵德，可他没动，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
赵德此时也看到了韩川，他瞳孔猛地一缩，但那份惊骇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不足一息，便被深不见底的沉静所取代。
他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看那死去的守卫一眼，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然后向一旁的守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尸体抬下去。
守卫们看出了赵德的暗示，连忙拖着同伴的尸体离开，一秒钟也不敢耽搁。
而赵德则走到韩川面前三步之遥，整理了一下袍服，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老奴，叩见陛下。”
韩川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匍匐在地的内廷总管。
这只在先帝身边侍奉了几十年，看尽了宫廷风雨的老狐狸。
殿外的灯笼光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许久，韩川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稚嫩：我是不是该说声‘免礼平身’？”
赵德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
他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触地，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诚惶诚恐的歉意：“是老奴的罪过，未曾及时教导陛下宫中礼仪，请陛下恕罪。”
顿了顿，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字字清晰的语调继续。
“陛下乃九五之尊，当自称为‘朕’，待臣子礼毕，轻叩御座扶手，再言‘起’，便全了君臣之礼。”
好一个赵德！
韩川心中冷笑。
三言两语，既全了他的本分，又不动声色地提醒了自己：你这个皇帝，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是我在教你。
这个老东西，比他想象中还要谨慎，还要滑不留手。
想将他收为己用，难如登天。
“原来如此，”
韩川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相符的疲倦，随手将染血的佩刀丢在地上，向赵德招了招手，缓缓向殿内走去。
“赵总管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赵德这缓缓起身跟上，但依旧躬着腰，不敢抬头直视：“老奴奉三宫太后懿旨，特来告知陛下。明日卯时，陛下需前往太极殿，于先帝灵前守灵三日，以尽孝道。”
音落，殿门关闭，殿内死一般的沉静。
“守灵？”韩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勾起，“朕很好奇，为何是朕？”
赵德的额角，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问题，他想过韩川会问，可他不敢答，更不能答。
“怎么？”韩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是朕这个问题，不合宗法礼制，所以赵总管不敢说？”
赵德的身子压得更低了，几乎又要拜伏下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偌大的宫殿前，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赵德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立贤。”
“立贤？”韩川嗤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大梁开国以来，奉行的便是嫡长子制，怎么到了朕这里，就变成‘立贤’了？”
“再说，朕那几位皇兄，论嫡庶，论长幼，论母族势力，哪一个在众人看来不比朕‘贤’？
“还是说在赵总管所说的贤并非是大部分人所理解的贤？”
“若是如此，那我到时想请教一下赵总管，何为‘贤’？”
韩川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赵德的脸色，已然煞白如纸。
良久，赵德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再度重重跪倒在地，这一次，是真正的五体投地。
“老奴……老奴不敢妄议朝政！”
韩川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颤抖的脊背，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远处黑暗的宫道。
“不是不敢，是不方便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赵德浑身剧震。
“这殿外，这门后，是不是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听着？所以你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赵德的身躯僵住了。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沙哑声音回应。
“陛下，这宫墙之内，何处没有眼睛，何处没有耳朵？便是白日里飞过的一只雀儿，都可能藏着旁人的心思。”
韩川瞬间明白了。
他猜对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比这深夜的冷风更甚。
他原以为，是三宫太后联手，趁着权力真空，强行将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孩童推上台前，以便于她们垂帘听政。
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血腥得多。
这内廷的争斗，这皇权的博弈，已然到了何等惊涛骇浪的地步？
韩川的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闪过。
他想起了史书上的一段记载。
先帝明宗，并非仁宗皇帝的嫡长子。
仁宗皇帝的嫡子，早夭的早夭，被废的被废，下场凄凉。
莫非……
是有人想拨乱反正，从仁宗皇帝剩下的嫡系血脉里，再择一人继承大统？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这几位出身于明宗一脉的兄长，岂会善罢甘休？
一方要夺，一方要保。
可以想象这短短的三日之内，这紫禁城中，定然已经上演了无数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足以决定生死的激烈碰撞！
电光石火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韩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张稚嫩的脸上，血污未干，眼神却已深沉如万丈寒潭。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卑微如尘土的身影。
“赵德。”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既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了，跟朕讲讲仁宗皇帝的故事。”
此言一出，匍匐在地的赵德，那具苍老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满是褶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错愕。
仁宗皇帝？
开国太祖？
这个十岁的娃娃，这个刚刚还在为自己的皇位合法性而挣扎的傀儡，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位尘封在史书最深处的传奇帝王？
这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