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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慧成宣了一声佛号,向那妇人道:“贫僧并非言而无信,实是贵主来晚一步。昨日贫僧有言,但凡有施主能寻回《法华经》译本,贫僧都将答应她一个请求,如今已有施主献上经文译本,且要求贫僧留在此地直到超度仪式结束,贫僧已经答应,自然不得反悔。请施主转告贵主,若有急事,还是另请高明。”
妇人实没想到还有这个变故,毕竟昨日女郎调了通译郎来都没能译出经文,往各处书阁去寻的人手也是一无所获,后来不知一个太学博士从哪里弄来半卷《法华经》译本,就是她现在带来的这本,至于后半卷,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能将这大和尚引出来便可,后半卷就是拿不出,一个和尚而已,又能怎样?
但没想到,这般难寻的东西竟被别人寻到还领了先,妇人惊怒:“大师莫不是哄人?怎我家女郎寻来了译本,大师也就有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既曾允诺便绝不会悔诺,此乃一刻钟前贫僧刚得的法卷,确是那位施主先了一步,贫僧便不能再应你家女郎之请。”
妇人却不依不饶:“大师已答应了我家女郎,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随我下山!”
只她身后的侍卫尚未动作,便见殿外涌来一队劲卒,甲胄分明,刀箭俱全,不远不近地停在一边,虽然并无其他动作,但威慑之感十足。
妇人与身旁的侍卫僵在原地,噤若寒蝉。
难怪三人进来时那般顺利,原来是早有安排。
妇人惶恐无措,正无计可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竟是皇帝差来代为致祭的钦差到了。
这消息打破了殿前凝滞的气氛,纪孝本最先反应过来,抬手叫人进殿去传递消息的同时,快步迎了上去。
前来宣旨的是老熟人,正是纪孝本的上官太常寺卿张椒。
张椒出自吴郡世家,本是江南名流,只是近年来新贵频出,旧贵不显,张氏才沦为地方望族,但张椒早年师从经学大儒,又兼修佛、道,学识颇深,任太常寺卿多年,自是德高望重,由他来宣旨,也是皇帝对卢贵妃葬礼的看重。
众人本是这般想,但看到纪孝本身旁跟着的年轻人时,心中不禁又都咯噔了一声。
只因那位不是别人,竟是何氏大郎君何琇。
卢贵妃的葬礼,何氏大郎来干什么?
难道还能是来祭拜贵妃的?
还有那妇人,莫不就是何大郎的手笔?
纪孝本看见何琇也是一愣,那厢何琇倒是笑盈盈地上前来行礼,道:“舅父。”
何琇生母出自丹阳纪氏,纪孝本乃是如今的纪氏郎主,与何琇母亲虽非同胞,却是同族,何琇唤一声舅父也是应当。
纪孝本恭敬道:“大郎君。”
何琇点点头,看向慧成,笑问:“这是?”
“这是主持超度的大师,”纪孝本介绍道:“法华寺的慧成师父。”
“原来是法华寺的高僧。”何琇嘴角噙笑,轻点了下头,向慧成拱了拱手,而后看向身后的张椒,伸手道:“张太常,请——”
张椒身负圣命,本该最受礼遇,但之前何琇走在他之前,他也没说什么,只放慢了脚步,在一旁略等了一等,此时何琇请他先行,他就迈步上前,只在经过慧成与他身后的小和尚之时扫了一眼,立时喜道:“这是竺法护大师与罗什大师所译的《莲华经》?听闻全本早已遗失,大师竟将两种译本重新寻回了?”
“不错。”见说话之人颇为识货,慧成顿有知音之感,转向他道:“贫僧也未料到会有这般机缘,竟有施主能默诵,适才送到贫僧这里,贫僧喜出望外,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要仰天大笑了。
可即便不能笑出来,他面上舒展的表情也足以叫人感受到他的喜悦。
“贵宗瑰宝失而复得,真乃佛祖保佑,大幸事也,可喜可贺。”张椒的双目落在那两卷轴上,连连点头:“来日张某必到访贵寺,还望大师允我到时抄录。”
佛典不同于其他的孤本,能被抄录一次便意味着多度一人,慧成自无不可。
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相谈甚欢,直到一旁的何琇咳了一声,张椒才向慧成拱了拱手,迈步进殿去了。
何琇跟在张椒身后,路过妇人之时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妇人已吓得跪倒在地,抖若筛糠,何琇更不停留,只他走后,便有人上前,将那妇人并两禁卫架着提了出去。
贺剑见状眯了眯眼,按住身边人的蠢蠢欲动,待三人被拎出来,叫人默默地放了行。
殿前重归平静,殿内却因张椒何琇的到来起了一阵喧嚣。
“……陛下口谕,贵妃娘娘葬礼完毕,三皇子穆元景在妃陵结庐守孝,以尽孝心。陛下嘱咐,叫殿下勿太过伤怀,待守孝完毕,再归建康。”
旨意一出,众皆哗然。
皇子为母妃守孝之事不多,毕竟嫡母尚在,可陛下却下了这样的旨意……
众人纷纷想起,就在数天前,镇军将军何伯渊又败北盛叔孙岱,乘胜追击大破胡人,连克十城,收复了汝阴等要地……朝中正在大举庆贺汝阴大捷,陛下有诏,加封何伯渊为车骑将军,使持节,都督北兖、北徐、豫、司、襄五州诸军事,又加封皇后之父何彦度为太傅,还派了太子亲往军中犒赏……何家又立新功,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
便是三皇子的舅父御史中丞卢望之都揽下往北地何家军中犒赏的差使,向何氏低头折腰,三皇子却闯皇后宫、杀皇后宫人,甚至还要杀皇后傅母……这般执拗,也难怪陛下会下这样的旨意,连建康也不许回了。
就不知,三皇子是什么反应。
众人不敢大动,一双双眼睛却都悄悄望向跪在最前的白色身影。
殿外日光大亮,三皇子的背影在这样的光亮中却显得格外萧索,出乎众人意料,短暂的沉默之后,趴伏在地的身影便直了起来。
“我母薨逝,我心实痛,愿为亡母结庐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