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狂 第二十章:云开雨散,朗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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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如蚊蚋。

长华却听得心神一震,鼻端发酸。

她本不觉得今日这事与她有何干系,却原来,女童与这少年的遭遇,全是因自己而起。

长华伸开胳膊,将女童细瘦的小身子抱入怀中,随即将她高高地抱了起来,温声道:“姊姊谢谢你,虽然没了花瓣,但是姊姊也很欢喜。”

忽然被抱入一个温软的臂弯,女童正无措着,便听见了好看姊姊好听的声音,她愣了愣,泪水润过的漆黑瞳仁一下子焕发了神采,望着长华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来,小声道:“姊姊,这里日日有落花,我再给你捡。”

长华又怎忍心剥夺她这小小的快乐,点头道:“好,姊姊等你捡了花瓣再做梅花糕,做好请你吃,看与桂花糕比,哪个更好。”

“嗯!”女童咧嘴笑了起来,虽然身上还带着泥泞的痕迹,可她全然抛却脑后,只为这一刻的惊喜而心满意足。

被济弘护在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跪在长华面前,仍是压低了声音道:“多谢恩人救我兄妹,恩人在上,请受阿辙一拜!”

长华受了这一礼,却道:“不必谢我,我帮你自有我的目的。”

那少年一顿,却只道:“如此更好,恩人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这一句言语中的掩饰少了许多,不同于大祁官话的特殊音调也就越发明显。

但那少年却一脸坦然。

奸细不奸细的等查清再说,十来岁的孩子瞒过大江两岸的边军自北国来到大祁,其中要经历多少关卡和难处?单凭这一点,便值得长华高看一眼。

更难得的是小小儿郎有情有义,长华笑道:“命令倒是没有,只有一件事。我这里缺人,你和你阿妹若愿意,可受我雇佣做些活计,做不来也可请辞。若愿意,我另有报酬,如何?”

少年方才虽答应了人,心里到底还有顾虑,听了这话却是不敢置信,这哪里是吩咐,分明是给了他和阿妹一条活路!

焉有不应之理?

“多谢恩人!恩人沅芷澧兰,侠肝义胆,阿辙铭感五内,从此便听恩人调遣,惟恩人之命是从。”

“好。但有言在先,不管你以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既来大祁,便需遵纪守法,为我做事,不可生有二心,否则,便要受我处置。可能做到?”

阿辙拜倒在地:“敬诺。”

长华抿唇笑道:“读过书?”

少年点头,声音有些凄苦:“略读过几本。”

“家学渊源?”

少年沉默不答,长华也不再问,只道:“以后还接着读吧,带着你阿妹一起。”

一直安静坐在长华怀里的女童忙点了点头,又扭了扭身子要下地,待长华将她放到地上,她便跪在阿兄身旁,认真道:“阿五一定好好读书,谢谢恩人!”

长华扶起两个孩子,转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年轻郎君,齐齐致礼道:“今日多亏郎君出手相助,郎君高义,我同表弟表妹在此谢过!不知郎君高姓大名,日后自当报答。”

王玄思愣了愣,忽笑了起来,拱手还礼:“女郎谬赞,在下琅琊王玄思,举手之劳,贻笑大方了,不敢受此大礼。”

原来这便是琅琊王氏的俊杰,难怪……

谦逊温和,确实一表人才。

长华就笑道:“王郎君才名远播,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德才兼备风采卓然,传言不虚。”

虽对方满口夸赞,但王玄思并未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如旁人知晓自己身份时的惊喜激越,他笑意更深:“女郎过誉了,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我名阿霁。”

阿霁……

云开雨散,朗月清风。

王玄思将两字放入心内转了一转,只觉别有韵味。

即便,可能只是一个化名。

虽有些冒昧,王玄思还是道:“阿霁娘子来法华寺,是为礼佛进香?”

“是,这就要回了。王郎君呢?”

王玄思识趣道:“王某另有要事,此间事毕,也要告辞了。”

那阿霁果未多言,王玄思便转向济弘,再次拱手,钦佩道:“师父高义,他日再来拜会。”

济弘还礼,王玄思向众人再次一揖,飘然而去。

此时观者渐渐散去,长华便向济弘请托,将汤阿姆还有阿辙阿五两人留在客舍请济弘代为照看的事说了,济弘自然满口答应。

长华还要留人照看汤阿姆,那济弘本不愿意,想到今日之事,还是点头同意了。

阿辙与阿五俱一身狼狈,阿辙身上还有伤,济弘带阿辙去上药,饴沙带阿五去换衣,长华便又去了汤阿姆的居所。

她这次要留的是饴露,饴露细心妥帖,照看汤阿姆再合适不过。

实则长华认为自己才是最适合留下的,但她必得往妃陵一趟,只能叫饴露代劳。

服过药后,汤阿姆总算退了热,只是药力发散,仍旧昏沉,长华坐与汤阿姆面前,望着汤阿姆病中亦微蹙的眉心,叹了口气。

记忆中的汤阿姆,背着人时总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长华无意中发觉,曾问她有什么心事,她总说没有,可展不开的眉心是化不开的忧,长华又怎会不见?

她总觉得,汤阿姆心中瞒着的,是关于她的事。

以往风平浪静,虽有怀疑,但汤阿姆不愿说,长华亦不深究。

可如今,董欣暗下杀手,刘傅母却毫不知晓,事有蹊跷,迷雾重重。

长华不认为是何皇后要杀她,诚然,何皇后待她不善,但这么多年,杀她的机会多的是,何必等到如今?

那么董欣背后之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汤阿姆,知不知道?

几日前病倒时,长华记得汤阿姆的反应,紧张之中,却似有恐惧,她在怕什么?

方才长华落跪,便是想知道真相。

但是汤阿姆没说。

仍是那套说辞——

“公主多虑了,甚么仇家,都是没有的事,淑媛娘娘性情淡泊,一生与人为善,更是不曾得罪什么人,做错什么事!娘娘故去,乃因宿疾,更无甚阴谋,公主莫要多想。”

可长华不能不多想。

她是皇女,却无封号,她有皇父,却如孤子,被弃于皇陵十七年,她的日子,比世家女的仆妇尚且不如。

为什么?

是她做错了什么?

还是,她的母亲做错了什么?

事到如今,汤阿姆还在哄着她。

她问母亲为何从建康宫中搬来到皇陵,汤阿姆就说——

“先陆太后是娘**亲姑母,娘娘与陆太后亲厚,太后驾崩,娘娘伤怀不已,这才带着公主前来皇陵守孝,娘娘故去,只怕公主在宫中受人欺辱,不如留在皇陵清净,这才叫公主继续守陵,也算替娘娘尽孝……”

所以,长华的最后一个问题,汤阿姆亦未回答,甚至晕了过去。

虽然只是昏睡,长华亦是自责。

阿姆病重,她实不该这样惊吓她。

可她真的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真如那背后嚼舌根的粗使所说,她……她不是父皇的亲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