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近了,许志远带着郑晓红来到县城唯一一家可以拍婚纱照的照相馆。
郑晓红看着照相馆门口的橱窗里摆放着许多婚纱样品照,十分惊喜,“我一直以为只有大城市才能拍婚纱照,要不是你带我来,我都不知道咱小县城也能拍。”
“我也是照相馆开业那天路过,正巧看到,早就惦记着带你来拍了。”
照相馆老板看见许志远跟郑晓红一块走进来,非常热情地招呼他们。
很快,许志远换上照相馆提供的西装,郑晓红则穿上婚纱,手里还拿着一捧塑料百合花。
他们一共拍了两张婚纱照,一张半身近照,一张全身照。
取照片是许志远自己去的,他看了照片非常满意,又花五十块钱把两张照片都放大,用最好的相框裱好。
半身合影照挂在床头上方的墙上,全身合影挂床尾的墙上。
为了让郑晓红结婚那天穿得靓丽,许志远特意带她坐半夜三点的客车到昌盛批发市场买衣服,一共买了两套,花了一百六,大红色外套和玫红色的羊毛衫结婚那天穿,军绿色秘书服回门穿。
买好衣服后,许志远身上只剩下两人回去的路费。
他怕郑晓红还有相中的衣服,不给她买会扫兴,就说:“咱今天先买这些,衣服都是流行一时,等以后想买了,我再带你来买。”
郑晓红不知道他已囊中羞涩,提议再去男装店看看,给他也买身西服。
许志远笑着拒绝,“不了,我已经在温州人开的制衣店里定做了一套黑色西装。”
郑晓红知道他一向心细,想得周全,就不再多说。
傍晚,郑承运看见女儿拎着新买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就对刘淑珍说:“家具志远都买好了,咱也不用给晓红买陪嫁的家具了,也不知道他们新房里还缺啥?你这两天抽空带她去买买吧!”
刘淑珍应下,次日就要带着郑晓红去买。
郑晓红懂事,知道家里因买门面房,还欠着银行贷款,压根没啥闲钱,就说啥都不缺,但刘淑珍却坚持。
“听妈话,手底下用的东西总得买,不能让婆家看轻你。”
刘淑珍给女儿买了一对枕头、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巾、一对暖瓶、一个台灯和一个带双喜的洗脸盆,又置办了四床杭州丝绸被面的棉被。
郑自强特意到百货商场买了条带双喜的大毛毯,送给姐姐当结婚礼物。
段秀琴给许志远抱了床八斤重的甲子年套的棉被——这是父母给许志远唯一的结婚礼物。
出嫁前一晚,刘淑珍坐在郑晓红的床沿上,跟她说着私房话。
“老一辈常说:有娇闺女没娇媳妇,你性子直,到了婆家遇事想着说,千万别任性!在咱家,无论你多大,爸妈都把你当孩子,嫁了人,公婆可不会惯着你!切记无论发生啥事,别跟妯娌、志远说婆婆的不是,妯娌会传话;婆婆再不好,那也是志远**!”
“妈,你放心,我记住了。”
1989年农历二月初六,春光明媚,许志远通过朋友关系找了两辆汽车,还找了两个伴娘,车上拉着四手礼——猪肉、鱼、粉丝、酒,一起去接新娘。
郑晓红那天穿着玫红色羊毛衫,深蓝色迪卡裤子,红色高跟皮鞋。她还用黑色发卡把长头发盘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郑晓红在亲友和伴**簇拥下上了车。
她从车窗向外看去,看见父母站在大门口目送她出嫁,泪水不由得盈满眼眶。
汽车启动,她就这样告别了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母,踏上了去婆家的路。
郑自强扶着车门把姐姐送到路口,从兜里掏出两包事先备好的万宝路香烟递给司机,站在路口目送着接姐姐的婚车走远。
郑晓红娘家离许志远家很近,一共不到十分钟车程。
接新**汽车很快来到许志远住的大院门口,许志远满心喜欢地站在路边迎接他的新娘。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郑晓红下了车。她在伴**陪伴下,走向去婆家的路。
走着走着,她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向往。
晚上,两人洗漱完毕,一同走进卧室。
许志远深情地看着郑晓红,两人越靠越近,情不自禁地拥吻起来。
看着郑晓红白里透红的脸庞,许志远不由得夸赞:“你今天真美!”
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要不咱试试这婚床睡着可舒服?”
郑晓红的脸更红了,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等着被采撷。
许志远拥着她一同钻进被窝。
外面的月亮像个想闹婚房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孩子,一会儿探出脑袋偷看,一会儿又羞涩地躲回云里。
云雨过后,郑晓红枕着他的胳膊,许志远握着她的手。
“晓红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赚钱,咱俩一起把日子过好!”
郑晓红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只要咱俩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许志远紧紧搂住她,两人相拥而眠。
婚后第三天,郑晓红和许志远一块来到百货大楼,在卖鞋的柜组买拖鞋,也给公婆各买了一双。
公婆满心欢喜地穿上儿媳给买的拖鞋。
段秀琴更是一见到赵燕便跟她夸,“你看晓红给我买的拖鞋多好,穿着暖和,走路轻得很!”
赵燕听了心里不高兴,她似笑非笑地阴阳了一句,“晓红买的啊?看来志远娶了媳妇,连买双拖鞋的家都不当了。”
段秀琴本来挺高兴的,一听这话,脸顿时拉了下来,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拖鞋明明是两人一起拿回来的,志远却说是晓红买的,看来不能小看这个郑晓红!刚结婚,志远就啥都听她的,以后还得了?
家里就一个厨房,小两口并没有另开炉灶,而是跟父母在一个锅里吃饭。
段秀琴观察了几天,发现郑晓红每天早出晚归上班,买菜、做饭的事一样都做不到!
许志远是美术老师,课少、闲暇时间多,每天比郑晓红回得早,在家待的时间多。
段秀琴想起赵燕,不想再重蹈覆辙,她经过深思熟虑作出了决定。
她趁着郑晓红没下班,特意去找小儿子,“志远,你跟晓红都有工资,以后我买米、面、油、盐、煤球,买菜的事交给你,我做饭,晓红下班晚,她刷锅洗碗。”
随后还不忘补充一句,“你爸爱喝两盅,别忘了给他买下酒菜。”
许志远笑着应下。
郑晓红中午下班刚进门,许志远就把她拉进卧室,把母亲说的话同步给她。
郑晓红听后十分不解,“二嫂上班,佳宝是你妈在领,他两口子隔三岔五地来家吃饭,为啥既不给生活费,也不用买菜、刷碗?”
许志远搪塞道:“咱妈既然开口了,就按她说的办吧,咱自己吃饭不也得买菜、刷锅洗碗吗?”
郑晓红虽有想法,但毕竟刚进门,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没地位,也没啥话语权,只能默认。
周末中午,郑晓红陪着许志远买菜回来,就到厨房给婆婆打下手。
段秀琴把菜放进锅里,盖上盖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刚进门那会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早上给你奶奶梳头,晚上给她洗脚,就那还经常挨骂挨打,你大娘进门三天就被你奶奶打两次……”
段秀琴说完,就用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看着郑晓红。
郑晓红上了十多年学,跟社会接触少,人单纯,听婆婆跟自己说这些话感到十分困惑。
她不敢看婆婆,也不敢接话,生怕说错了话,被婆婆抓住把柄,在背地里跟许志远说她的坏话。
她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拿着扫帚和土簸箕,把刚才摘菜时洒落在地上的菜叶收起来,倒进放在门口的**桶里。
直到站在门口长出一口气,她才感觉心里好受点。
有一天吃罢午饭,郑晓红刚收好碗筷,端着往厨房走,许志远见她离开,点着一支烟,边吸边往外走。
郑晓红拿着抹布回堂屋准备抹桌子,迎面看到他正在抽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杏眼看着他,质问道:“你咋又吸烟?”
许志远笑嘻嘻地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郑晓红看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越想越气,迅速抬起右手从他嘴里把烟拽了出来,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踩灭。
她抬头看见婆婆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瞪着她,就知道方才的举动全被她看到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堂屋抹桌子。
段秀琴板着脸看着郑晓红,语气严厉,“看把你能的!老天爷的闺女也不能管俺儿吸烟!”
郑晓红不看她,也没吭声,抹好桌子快步去了厨房。
她在厨房边刷碗边默默地流眼泪,明明是关心志远,怕他养成吸烟的坏习惯,对身体不好,没想到却招来婆婆的警告!
她心里委屈,下班直接回了娘家,想在娘家住几天。
刘淑珍正在做晚饭,见女儿回来了很高兴,但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你咋回来了?志远呢?”
郑晓红不愿让母亲为她操心,就没把受的委屈告诉她,只笑着说:“想家了,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没告诉他。”
刘淑珍犹豫片刻,问出心中的担忧,“你俩没生气吧?”
“没有,我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
她走进屋,发现原来她睡的床上放着自立的衣服,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怪不得听老一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如今她在婆家是外人,回娘家竟也成了客人!
哪里才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鼻子一酸,眼泪盈满眼眶。
但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也理解父母的难处。
家里房间少,以前两个弟弟挤在一张床上,如今她出嫁了,自立睡她的床也正常。
刘淑珍刚把做的红芋饭、馒头和酱豆端上桌,许志远就来了。
刘淑珍让他吃罢饭再走,他说:“家里已经做好饭了,我妈特意让我来接晓红回去吃饭。”
他还给郑自强带来好消息——县计生办招临时工,做计生宣传牌,待遇不错,问他是否愿意干?
郑自强正愁没有挣钱的门路,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
回去路上,许志远问:“你今天咋不吭一声就跑回娘家了?”
郑晓红心里有气,小声嘟囔一句,“回家看看不行吗?又不是卖给你了。”
“这话不对,咱俩结婚了,原来的家只是娘家,咱俩的家才是你真正的家!”
郑晓红没接话,低头默默走着。
她多想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但那对现在的她来说,只能是奢望。
日子平静了几天,又起波澜。
周末,两人都在家,郑晓红听到从堂屋传来许东升气愤的声音:“这个志高,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不干一点正事!你看看,好好的日子让他过成啥样了?”
随后,大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许东升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郑晓红忧心忡忡地看向许志远,“我听大嫂说,二哥经常在外面喝醉,两口子正在闹离婚,你听,咱爸也这样说你二哥,你可不许学他那样!”
郑晓红话音刚落,就听婆婆在堂屋里说:“男人可以在外面喝酒、胡搞,女人必须守妇道!男人丢了丑,带着高帽满街走;女人丢了丑,不如鸡和狗。”
郑晓红一脸无奈地小声说:“你妈对你那两个嫂子也都这样说话吗?”
许志远笑了,压低声音说:“咱妈那是老思想,老观念,你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是邻居。”
郑晓红忽然想起母亲交代的话:婆婆再不好,也是**!
她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卧室。
自从嫁到许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郑晓红觉得十分压抑。
她想到钱钟书在《围城》里写的一段话:“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以前,这句话对她来说只是书本上的一种描写,如今却有了切身体会,她也不知不觉中成了身处围城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