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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最可怜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殿下,到了。”
李乾回过神,掀开车帘。
没有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牌楼,也没有俗不可耐的石狮。
只有一道厚重的朱漆大门。
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忠嗣堂,字迹遒劲有力。
院墙内,隐约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嬉笑打闹声。
李乾愣住了。
这跟他听说的,那个为了溜须拍马而建的地方完全不同!
赵康勒住马,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转身对着车厢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兄,玉儿姑娘,请吧。”
站在忠嗣堂门口的是两名穿着陈旧铠甲的老兵,腰杆却挺得笔直。
其中一名独臂老兵快步迎上前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小公爷!”
另一人则转身就朝院内快步跑去。
赵康连忙扶起那独臂老兵。
“老黄,说过多少次了,没外人的时候别来这套。我今天就是带两个朋友过来转转,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赵康回头,目光落在李乾身上。
“李兄,别在门口站着了,跟我进去看看?”
这一句李兄,直接给李乾干怔了。
刚准备开口训斥一句,可想到他现在是微服出巡的李公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
李乾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挤出笑容。
“赵兄盛情,岂敢不从。”
三人并肩走入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刚一踏入,院内朗朗的读书声和孩童的嬉闹声便清晰传来。
不过这些声音却在下一刻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压了下去。
李乾和李玉儿同时停住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一座巨大的雕像,赫然矗立在庭院正中。
那雕像以青铜铸就,表面鎏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雕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龙袍,负手而立,面容威严,目光仿佛俯瞰着整个天下。
是他们的父皇,当今陛下李源!
李玉儿的小嘴张成了“O”形,她仰着头。
“天哪……”
她无意识地呢喃:“父皇的雕像……比……比咱们皇宫里最高的观星楼还要高!”
李乾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却陡然加重。
高?何止是高!
这尊雕像的规模,已经不能用奢华来形容。
“赵兄,这忠嗣堂,好大的手笔。光是这尊雕像,怕是就要花费……不少银子吧?”
赵康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哪有那个本事。”
他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那尊金光闪闪的雕像。
“这表面的鎏金其实都是一层而已,用不了多少,还有你说的青铜,这就是石头雕刻出来的而已,只是上面浇筑的,至于钱,那都是别人捐出来的。”
赵康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现在说出口,只会让这位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是在攻讦朝臣,搬弄是非。
与其由自己这个溜须拍**佞臣说出来。
不如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赵康不再多言,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引着二人绕过那座刺目的巨像,走向后方一排排朴素的青瓦房。
“小公爷!”
沿途遇到的老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行礼。
他们有的在劈柴,有的在打扫庭院。
身上都带着战争留下的残疾,却无一人显露颓唐之色。
赵康只是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越往里走,那朗朗的读书声便越发清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童音让李乾的脚步不自觉放缓。
他循声望去,视线穿过一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宽敞的房间里,摆着十几张简陋的书桌。
几十个孩子坐得笔直,他们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洗得发白,但一张张小脸却干净得很。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睛。
教书的先生,同样是一个老兵,是之前在军营中做后勤工作的。
“腰挺直!头抬高!字要写得跟人一样,堂堂正正!”
李乾眼看着这一幕,原本已经凉透的心,居然有些暖洋洋的。
“没想到这里面的学堂还不错啊。”
他,大周的太子,未来的君主。
他治下的子民,在城外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而赵康,这个他一直以为只会阿谀奉承的佞臣,却在这里。
为那些被战火吞噬了家庭的孩子,撑起了一片天。
他甚至给了这些为国征战而残的老兵,一份尊严。
李玉儿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李乾的衣袖。
“皇兄,他们好可怜,可又好像一点也不可怜。”
“是啊,不可怜,他们拥有彼此,拥有希望。”
比起外面那些捡**的孩子们,这些孩子,绝对已经算的上是幸福了。
最起码他们不用为了吃穿用度发愁。
可想到这里,李乾攥紧了拳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赵康没有在意两个人的对话,而是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们。
“跟我来吧,正好有些事情我需要我处理一下。”
说罢,赵康就带着二人进了一间账房。
随手从高高的架子上抽出一本账簿。
“这边的账目有些乱,我得对一对,你们先坐会儿,喝口茶。”
说着,赵康就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拿起另一本薄册子。
与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账房先生低声讨论起来。
李乾的目光,被桌上那本大账簿牢牢吸住。
功德簿。
看了一眼正忙碌的赵康,李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翻开了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瞬间挤满了他的眼眶。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笔笔惊人的数目。
平日里哭穷那些官员们,连军饷都恨不得拖欠,在这里却如此慷慨。
“该杀!”
一刹那,李乾的眼中骤然迸发杀意,对于这种**污吏,那就是杀!
他抬头看向还在忙活的赵康,想要看开口,却突然顿住。
而是继续翻看那本功德铺。
片刻之后,赵康这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他一回头,就看见李乾如同被钉在原地。
双眼死死黏在那本功德簿上。
“赵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