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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画廊的开幕酒会,香槟气泡细碎破裂的低语与空调冷风交织。
白苏站在展厅相对僻静的侧廊,这里陈列着一些更具实验性的小型装置。
她面前是一组名为《记忆碎片》的玻璃立方体,内部封存着模糊扭曲的老照片和焦黑的胶卷残骸,在射灯下折射出冷冽破碎的光。
她微微俯身,专注地观察着其中一个立方体里几乎难以辨认的孩童笑脸,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展柜冰凉的表面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雾气痕迹。
“社长,策展人林女士将在十五分钟后与您会面。” 云仓的声音在她身后半步响起,音量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些沉默的“记忆”。
白苏直起身,并未回头,只轻轻颔首:“好。”
就在这时,侧廊入口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少年嗓音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这边人少!我刚看到林岚姐往这边来了,说不定能合个影!”
“日落你慢点!我这鞋跟新买的,磨脚!”
“少废话,机会难得!”
几个穿着时尚、风格张扬的少年人涌了进来,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和淡淡的、属于街潮品牌的香水味。
为首的金日落,浅金色头发抓得很有型,耳钉闪烁,荧光绿T恤在略显幽暗的侧廊里像个移动的光源。
他目标明确,眼睛扫视着寻找策展人的身影,脚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冲劲。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金日落的目光锁定了侧廊深处一个疑似策展人背影的方向,脚下加速,完全没注意到旁边那个静静立在玻璃展柜前的黑色身影。
他几乎是擦着白苏的后背冲过去,胳膊肘无意识地、带着不小的力道,猛地撞在了白苏端着香槟杯的手腕上!
“啊!” 金日落自己先吓了一跳,低呼出声。
“哐啷!”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安静的侧廊里异常刺耳。
冰凉的香槟液瞬间泼洒出来,大半溅在了白苏垂坠的黑色丝绒裙摆上,迅速洇开深色的、不规则的水渍。
碎裂的杯柄还握在白苏手中,几滴残酒顺着她莹白的手腕滑落,没入袖口。空气仿佛凝固了。
金日落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他惊恐地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昂贵(他下意识觉得)的裙子毁了!酒杯碎了!
而受害者……他猛地抬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近到能看清她冷白皮肤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绒毛;近到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种极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香气,瞬间盖过了他身上张扬的香水味。
那双眼睛,是纯粹的墨黑,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清晰地映出他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脸,和他身上那件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愚蠢的荧光绿T恤。
没有尖叫,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明显的皱眉。白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被泼了一身酒的不是她,仿佛他只是不小心撞翻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平静比任何怒火都更让金日落心慌。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难熬得如同凌迟。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沁出的冷汗。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金日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巨大的慌乱。
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口袋里掏纸巾,动作笨拙又狼狈,纸巾包掉在地上,他又慌忙弯腰去捡,差点撞到旁边的展柜。
白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裙摆和手腕上残留的酒液,又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慌乱得快要同手同脚的少年。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涨红的脸、掉落的纸巾包、以及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张扬打扮。
“没关系。”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清凌凌的,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小心些。” 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提醒对方注意台阶。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松开手,任由那碎裂的杯柄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她微微侧身,绕开僵在原地的金日落,走向几步外正迅速反应过来的云仓。
“社长!” 云仓立刻上前,眉头紧锁,迅速脱下自己的深色西装外套,毫不犹豫地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请先披上。” 他同时用身体巧妙地隔开了金日落和白苏。
白苏没有拒绝,接过带着云仓体温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披在身前,遮住了那片显眼的酒渍。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换了一件外搭。
“处理一下。” 她对云仓说,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水渍。
“是。” 云仓立刻应下,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工作人员,同时警惕地看了一眼还处于石化状态的金日落。
金日落呆呆地看着白苏披上另一个男人的外套,看着她被那个气质沉稳、一看就非常可靠的助理护着离开这片狼藉之地。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那句“没关系”和“小心些”,像冰水一样浇在他滚烫的羞耻心上。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将他排除在外的平静和疏离。
“喂!日落!你搞什么啊!” 同伴这时才挤过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酒渍,倒吸一口凉气,又看到金日落失魂落魄的样子,压低声音,“你撞到谁了?没事吧你?那人……看着好眼熟?是不是上次……”
金日落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别问了!走!快走!”
他几乎是拖着同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侧廊,逃离了那片让他无地自容的空气。
刚才那短暂的、充满灾难性的近距离接触,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感官记忆里。
冰凉的香槟溅在皮肤上的触感。
那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眸。
雪后松林般清冽的冷香。
自己慌乱失措、像个跳梁小丑般的窘态。
还有那句将他彻底“打发”掉的、毫无波澜的“没关系”。
所有的细节都无比清晰,反复冲刷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引以为傲的自信和阳光,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下,在那一身狼狈和那句轻飘飘的“没关系”面前,碎得干干净净。原来真正的吸引力,并非遥不可及的光芒,而是近在咫尺时那份沉静的力量。
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他所有的毛躁、轻浮和不堪一击。
金日落逃也似的冲出画廊大门,将里面光怪陆离的艺术品和冷冽的空气抛在身后,却感觉那冰冷的平静目光,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