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祝府东厢房内,祝元穗睡得极不安稳。
白日里被二弟气得不轻,又见林月妩惺惺作态,加上燕淮那厮神出鬼没还听了墙角。
诸多烦心事搅在一起,本以为能沾枕即眠,岂料竟陷入一片血色的泥沼。
梦中,边关的风沙似乎能割裂皮肤,喊杀声震耳欲聋。
她拼命拨开混乱的人群,目光焦急地搜寻着。
终于,在尸骸堆积的角落,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三弟祝谨。
他靠在一面残破的军旗下,狰狞的伤口从他额角斜劈而下,深可见骨。
手中紧攥着的鲁班锁粘着血迹。
他双目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三弟——!”
祝元穗在梦中凄厉地呼喊,想冲过去,脚下却如同陷入泥潭,寸步难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三弟远在边关,浴血奋战。
他甚至还未见过自己这个十年未归的长姐。
“长姐……”
梦中,祝谨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呼喊,嘴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
那沾满血污的手指,似乎想抬起,朝着某个方向蜷缩着,却终究无力地落下。
“不!”
祝元穗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
后背的寝衣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肌肤上。
黑暗中,她心脏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梦中三弟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惨状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里残留着梦魇带来的抽痛。
窗外月色惨白,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清辉。
寂静的夜里,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三弟……”
祝元穗喃喃出声,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浓浓的担忧。
这梦太真,太凶。
边关刀剑无眼,蛮族凶悍。
祝谨那炮仗脾气,冲锋陷阵必是悍不畏死……
她掀开锦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也无知觉,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混乱焦灼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望着北方边关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噩梦,仅仅是因为日有所思,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祝元穗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那过于真实的血腥画面。
但恐慌就像一只手,攥的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不行,明日定要问问祁安,边关最近可有确切消息传来。
若无事便好,若真有个万一……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她这个做长姐的,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弟弟!
翌日。
祝元穗听到一声鸡叫,再也躺不住,掀被下床,匆匆套上鞋子。
顾不得梳洗,便疾步朝祝祁安的院子走去。
府中一片寂静,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回响。
“祁安!祝祁安!”
她径直推开祝祁安的房门。
祝祁安刚起身,正在束发,被这阵仗惊得手一抖,玉簪险些滑落。
回头瞧见长姐脸色苍白,鬓发散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焦灼,心头顿时一紧。
“长姐?出什么事了?”他连忙迎上前。
“我梦见三弟了。”祝元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冰凉。
“在边关……浑身是血……祁安,边关可有确切消息传来?三弟他到底如何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恐惧。
祝祁安看着长姐惊惶失措的模样,心头也是一沉。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声音放得极缓。
“长姐莫慌,莫慌,只是梦魇罢了,边关近日并无加急军报传来,应是无事的。”
“而且三弟向来骁勇善战,从无败绩,麾下亦有精兵强将,定能逢凶化吉,长姐不必自乱阵脚。”
“战场瞬息万变,不能盲目托大。”
祝元穗不敢信,喉咙发紧。
“没有消息,也可能是消息被压下了,或是传信路上出了差错,祁安,我觉得我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
祝祁安被她眼底的执拗弄得心头一酸。
他何尝不担心远在边关的三弟?
只是身为朝臣,他深知边关军报传递自有其规制,若无急报,强求也无用。
“长姐。”他斟酌着开口,试图安抚。
“也或许是三弟的回信正在路上,咱们就再等一等,倘若你实在放心不下……”
他顿了顿,想到一个人,“瑾王殿下执掌枢密院,军报密函皆经其手,大不了我去找他探探情况,也好让长姐安心。”
祝元穗一怔。
燕淮?
是了,那厮管着军机要务,消息自然比他们灵通。
正要说好,却被院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二爷!二爷!”
游梧的声音带着喘息在门外响起。
“文渊阁来人传话,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您速速前往!”
祝祁安面色一肃。
文渊阁是朝廷中枢,非紧急要务不会在此时急召。
他立刻松开祝元穗的手,正色道:“长姐,文渊阁急召,我得立刻过去。”
他匆匆整理了下衣冠,看着祝元穗依旧忧心忡忡的脸,低声嘱咐:“事情一结束,我便快马加鞭去找瑾王殿下,长姐就在府中歇歇,等我消息。”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随游梧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但祝元穗哪里等的下去。
文渊阁急召,预言的噩梦,这恐怕都是不祥的征兆。
可昨日她还给燕淮下了脸色。
现在去求人,指不定被怎么嘲笑。
她抿紧了唇,心头一阵烦乱。
罢了。
祝元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别扭,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瑾王府的方向。
比起三弟的安危,面子算什么?
燕淮好歹也亲自照顾他们十多年,想必也早已把二弟三弟当成自己的弟弟。
她不信他会在这样的生死大事上太过刁难。
定了主意,她拢紧了身上的外衫。
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朝府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