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嫡谋 第四十章 豆蔻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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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娘被卖到李家的时候,才将将七岁。

家里孩子太多了,养不活多余的女儿,年纪最小的她最为标致,能卖个最好的价钱。

怕她被卖到花街柳巷,她娘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了一天,走到了县城里,亲自把她交给了李家采买下人的老仆人手里。

崔小娘还记得,她被卖了五石谷子,然后就懵懵懂懂地跟着老管家回了李家。

就是在那里,崔小娘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珺哥哥。

珺哥哥年少的时候就像是放着光一般,同样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子,崔小娘在乡下见到的男孩不但光着上身满村子乱跑,还总是满身泥巴,身上泛着常年日晒又没有洗干净的斑驳,有些还挂着大鼻涕,愈发显得十分邋遢。

而珺哥哥不一样,珺哥哥皮肤白的跟雪一般,整整齐齐地穿着柔软的蓝色棉布圆领袍,腰间挂着香囊,见到她的时候,温柔地笑着说了一句:“哎哟,家里又添人了。”

“珺儿你过来,你读书多,便来给这小丫头取个字吧。”当日老夫人拉着怯生生的她,笑着对李珺说。

“这妹妹生的好玉雪可爱,定是个机灵性子,便叫妙人吧。”李珺当日还有些少年人的腼腆,有些羞赧地说。

崔小娘当时懵懂,不明白珺哥哥为何害羞,直到她长大一点,经常奉老夫人的命在书房伺候,珺哥哥有时候休憩的时候,便会教她识得几个字,又偶尔也会跟她说一些诗书礼仪。

崔小娘算是就这样开蒙,她想要珺哥哥夸奖,不免就十分下功夫,而因为她下功夫,所以学得特别快,让李珺格外欣喜,觉得自己颇会教导人,不免就更愿意教导她。

而崔小娘学得多了,也会在珺哥哥的书房里拿几本闲书来看,她看到某个桥段里,表哥给表妹取小字,大家笑而不语,而后他们果然被家长定亲,喜结良缘的时候,长辈拿当年取笑,说了一句:“这女子小字,素来不是长辈赐字,就是夫君取,你这臭小子,当年你误打误撞,竟是应了今日姻缘。”

崔小娘看到这里,顿时才明白老夫人当日为何让珺哥哥给她取字。

当时是她到李家的第六年,早在日日陪伴之中,与李珺暗自彼此倾慕。

所以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崔小娘猛地合上书,脸庞赤红,一时之间又是欣喜又是快活,激动得像是胸口里揣了只兔子一般,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

也是自那之后,崔小娘对待李珺愈发上心,两人虽然没戳破那层窗户纸,却情愫暗生。

老夫人对此乐见其成,还给了崔小娘一个陪嫁的素银手镯,言语之中暗示,再等两年,便让她去李珺的房里,好好伺候他。

那时候崔小娘满心都是娇羞与欢喜,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必然没什么婚礼,也不会有明媒正娶。

可是珺哥哥喜欢她,她知道,崔小娘相信珺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受欺负,她先当了通房,日后若是有了一子半女,一辈子总也能安安分分地与珺哥哥厮守终身。

当日的崔小娘满心满眼都是喜悦,却没想到,十五岁李珺一鸣惊人,连中县试与府试头名,只要在院试之中拔得头筹,便能成了小三元佳话。

李家人自然满心欢喜,当时他们久居肇州乡下,并无什么防人之心,只打点行囊,老夫人叫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在家里打点家业,只带着管家与四五个健壮仆人,便一路出发,打算早点让李珺去考试。

只从乡下到府城,不过一日的距离,谁都没想到会遇到什么事情,全家坐着牛车从乡下去肇州府,结果在路上就遇到了一伙贼人,见了他们就喊打喊杀。

当时老夫人被吓得瘫软在车内,老管家吓得跌下牛车,直接磕在地上的石头上,当场便断了气。

另外几个健壮下人也在几个回合就被击杀,顿时只剩下了崔小娘与李珺二人。

眼见着这些人训练有素,冲过来想对李珺下手,崔小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悍勇血性,拼着快到面前泛着寒光的刀光,冲出车厢坐在车辙上,拔下簪子一簪子扎在了牛**上。

簪子深深扎入,本来就不安的牛吃痛,立刻嚎叫一声就横冲直撞地往前直冲,瞬间与贼人的雪亮刀刃擦头发而过,让崔小**鬓边落下一截青丝。

崔小娘心如鼓擂,死死抓着车辙,牛稍微停下她就拿簪子扎一下,没重复几次,就把贼人丢在了身后。

可是还没放下心来,道路颠簸一下,崔小娘直接被甩下牛车。

当日李珺吓得脸色惨白,想跳车救她,十三岁的崔妙人却一秒钟都没考虑,直接把簪子抛到车辙上,对李珺大吼:“珺哥哥,快,你带着夫人快跑!”

说完,她还怕李珺会回头救她耽误事情,一咬牙翻身就冲着陡峭的山坡直接滚了下去。

崔妙人自小最得意她这张脸,自到了李家,为了配得上珺哥哥,她更加在意维护脸和皮肤。

但是在那一刻,崔妙人什么都没想,锋利的碎石和尖锐的草木枯枝划破了她的皮肤,一路滚下去撞击过去,疼得她几次发出惨叫……可是崔妙人不后悔。

她只要想到珺哥哥逃走了,心中就充盈出无数的满足来。

断了一条腿,怕身后贼人发现踪迹追过来欺负自己,在山谷之中咬牙行走,最终疲惫地倒在山中时,是崔妙人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

她疲惫惊恐、身上还有无数细小的伤口,腿疼得不行。

可是直到倒在山谷里、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崔妙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她当日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她只活了十三年,但是崔妙人觉得值得。

只要珺哥哥平安无事地活下去,那崔妙人就算是下地狱,也值得。

崔妙人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推开窗户问:“今儿好冷,外头怎么没光啊?”

“如今入冬了,月亮都不太出来,自然没光了。”姜妈妈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但还是回着话,然后轻声提醒,“小娘你腿脚不好,仔细冻着,一会儿晚上又发作起来。”

又轻声说:“小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何不把这事儿回禀给老夫人?”

老夫人对西院偏爱,这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崔妙人却嘴巴发苦,苦笑一声,说:“你不明白。老夫人明面上是偏疼我,可是这情分啊……就像书里说的镜中月、水中花,可做不得真。”

姜妈妈不解,崔妙人却摇摇头,轻声说:“上回老夫人交代的事儿我还没办好呢,大姑娘这回回来跟鬼精一样,那院子针扎不进,迟迟找不到机会……这回又拿这种事情去说,老夫人只会烦心。”

说完,崔妙人深吸一口气,把披在身上的比甲脱掉,竟只穿着里头的那套中衣,直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哎哟我的小娘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姜妈妈捡起比甲就冲出去,连忙就要把衣裳往崔小娘身上套,口里紧张地说,“知道您担心二姑娘吃亏,但是您这么折腾自己又是何苦?”

崔妙人抬头看不到月亮,只能看着院子里凋敝的桃树,她抬手挡住姜妈妈,摇摇头说:“不用穿,姜妈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个不可见的人说话,她轻声说:“比这苦的日子……我可过的太多了。”

她总能熬过去,总能赢的,这就行了。

关怀素一觉醒来,就听丁妈妈一脸震惊地进门对她和柳叶说:“我滴个乖乖,刚才大娘子院子里来人说,这两天咱们都不用去请安了,说是老爷听说赵家请了嬷嬷在教导赵姑娘礼仪,便厚颜请托,想把姑娘们都送去赵家跟着学习。”

“啊?不用让大娘子看着姑娘们学规矩了?”柳叶正给关怀素选今儿要戴的首饰,听着顿时一愣,手上动作都停了。

“不用了。”丁妈妈说完,鬼鬼祟祟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听说崔小娘昨儿晚上发热了,老爷守了通宵后亲自吩咐的。嘴上说如今家里能请到的都是一般人,定然比不上赵家的好。其实应当就是心疼崔小娘,特地才改了这事儿……”

说完,丁妈妈还要啧啧两声,不可思议地说:“这崔小娘,真正是会拿捏男人,莫非是狐狸精转世?”

关怀素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有些心情复杂。

松了口气是知道,孙大娘子只怕这几天又要忙着生气,顾不上她了。

心情复杂是因为,崔妙人一场高热便能让父亲立刻便改了对三个女儿的打算,此人比关怀素猜想的还更有手腕。

关家人性子清高刚强,母亲当年遇到这个崔小娘,加上那个偏心到了咯吱窝里的老夫人,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姐姐无人教导庇护,又不知吃了多少暗气。

关怀素心中黯淡,只能在姐姐的书房读书练字,慢慢趁机寻找,看看姐姐有无留下什么,结果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第三日便是去赵家登门求学的日子,为表重视,李珺携大娘子一起亲自带他们去李家送拜师礼。

崔小娘竟也在,笑意盈盈地站在李珺身边,温声叮嘱婉蓉:“你与我不一样,你小娘我出身农家,一辈子并不懂什么诗书礼仪。你好好跟嬷嬷学,知道么?”

“你啊,你的诗书礼仪都是为夫教导的,妙人你这话说的,是嫌弃为夫教导的不好?”李珺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家三口在屋里笑着说话,一时温馨到了极致。

关怀素偷看一眼侧前方的孙大娘子,孙大娘子的脸上黑沉沉的,比今儿的天色还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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