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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刚巧正是晒妆时候。
大家伙儿笑着招呼,凑过去看,便看到光是成套的头面就有六套,小的配饰等等齐全,时兴的料子放了足足二十四箱,又有陪嫁的小庄子一个,粗看一下,这嫁妆至少价值千两。
婉蓉站在最华丽的莲花金冠前,一脸艳羡。
关怀素也在看嫁妆呢,听到身侧婉淑说:“真羡慕大姐姐。”
关怀素不明所以,没有搭话,但婉蓉不需回答,自顾自地说:“大姐姐到时候出嫁,光是八仙庄这个皇庄,就抵得过陈家小姐这所有嫁妆了。更别提父亲心疼大姐姐,到时候添妆等等估计也不少……我们三个姐妹之中,只怕也就大姐姐日后嫁妆最多了。”
关怀素这几日相处下来,已经知道婉淑性子外柔内阴,此刻说这些怕又是有什么计较,但也不着急,只笑了笑,看她想说什么。
婉淑见她不为所动,捏了捏帕子,说:“我和二姐姐都有兄弟,阿娘总也要为我们的兄弟着想,哪里像姐姐,日后什么都在自己手里,嫁出去就能当家做主,往后日子可比我们好过多了。”
关怀素听她这么说,有些反应过来了婉淑的意思,孙大娘子在安排自己的婚事,婉淑这么说,是在暗示她嫁人会过得优渥舒心。
好无耻的母女!
当年她娘万贯陪嫁,如今孙大娘子却想一个庄子加一点陪嫁就打发姐姐,婉淑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还要等她感激。
关怀素内心愤怒,面上笑说:“三妹妹说得这么期待,难道是自己想嫁人了?”
婉淑顿时一愣,本来是想让大姐姐心中期待,一会儿母亲说起相看的事情,便也就顺理成章,却没想到大姐姐几句话把话头扯到她身上,女子恨嫁这种话说出去可不好听,她又羞又窘地说:“我与姐姐说真心话,姐姐怎地反倒拿我做取笑?”
恰在此时,孙大娘子喊她们过去,两人便止住话头。
一走近关怀素就听到孙大娘子与身边长脸夫人笑着说:“这便是我家的大姑娘婉玉,是不是个美人儿?”
又对关怀素说:“婉玉,来,跟马夫人打招呼。”
关怀素稍微看了下,心中知道,这大约就是孙大娘子给姐姐找的人家。
“哎哟,确实是个水灵姑娘。今年几岁了?”马夫人目露精光,拉着关怀素就上下看,接着越看越是欢喜,竟脱下手上金镯,想给关怀素戴上。
“夫人不可。”关怀素立刻抽手躲开,行了一个礼说,“多谢夫人好意,但是礼物贵重,婉玉愧不敢受。”
非亲非故的,突然送这么贵重的见面礼,这其实就是代表相中了她做儿媳。
假如今儿关怀素接了,到时候很多事情就很难辩白了,所以关怀素当然不会接。
“你这孩子,马夫人是喜欢你,长者赐不敢辞,你就拿着吧。”孙大娘子在旁边笑着嗔怪着说。
如今这个场面,如果不是她在此,便是姐姐的遭遇。
姐姐性格温柔,孙大娘子这一招,她定然无法反抗,心中不愿意也只能乖乖戴上这镯子。
没有人会问姐姐愿不愿意嫁人,喜不喜欢对方,只怕就只会乖乖地被嫁出去,从此关家血脉彻底从李家消失,腾出地方给李家人快活过日子。
想到这里,关怀素突然心中升腾出一股怒气来。
她笑着行礼,对孙大娘子说:“原来是长辈,只是不知是家中哪位长辈,如何称呼?”
孙大娘子一噎,亲戚之说,不过是没结亲之前的托词,关怀素这么一挑明,倒是让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
“你这孩子,收下便是,怎地拿个礼物还这么硬邦邦的,倒像是人家欠了你的外债一般。”孙大娘子勉强笑了一下,说。
关怀素立刻上前,接过了马夫人手里的金镯子。
“哎,这才是,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长辈送你东西,都小心翼翼的。”孙大娘子看她接了东西,觉得自己筹谋成了一半,又觉得关怀素再怎么被教导好,到底还是不敢得罪她这个大娘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说。
“是,是婉玉想太多了。”关怀素开口,说,“金镯虽然贵重,但是想来可能对夫人来说不过尔尔,只是随手赏小辈的玩意儿,倒是婉玉着相了。”
这话说的马夫人脸上慈爱的笑容僵了一下,孙大娘子立刻说:“那倒不是,马夫人是格外喜欢你,第一眼见你就有眼缘,才如此慷慨呢。”
关怀素立刻笑着行礼说:“多谢夫人,刚巧婉玉每月初一十五都去流云台寺给亡母祈福布施,正觉得囊中羞涩,如今有了夫人赏我这个金镯,我融了换成银钱,又能做几场布施。他日我到了佛前,也会替夫人请香积德的。”
说完,关怀素笑容灿烂,孙大娘子脸上直接变成了黑锅。
关怀素撇清之意太清楚,气氛瞬间僵持。
恰好此时,已经开席摆宴,众人纷纷结伴去院子里吃席。
关怀素立刻跟着入席,吃到一半去更衣,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带路的小丫鬟不见了。
方才吃席的时候,关怀素心疼柳叶站着脚疼,让她拿钱出去叫席面吃饭。
没想到此时竟落单了。
关怀素等了一会儿,想等着小丫鬟过来接自己,却久候未至,于是只能凭记忆走回去,结果出门绕了两个弯,竟绕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小院子。
这耳房的院落乃是正屋夹壁后头的小屋,关怀素听着隔壁都能听到影影绰绰的说话谈笑声,显见大方向没错,就想抬脚出门去,却突然听到门口仓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个人走了进来,而后身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乐天哥哥,你可是在躲我?”
关怀素立刻躲在廊柱后面,听到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正在疑惑,考虑要不要出去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叹了口气,说:“三姑娘,你素来端方温柔,是京师出名的十全姑娘,我无事怎会躲你?”
那三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有点古怪的、带着哽咽的声音轻声问:“乐天哥哥,你说我是十全姑娘,但是你却始终看不上我,是不是?”
周乐天沉默一瞬,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赵白芷说:“别用劳什子你是叛国之人之类的话来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你,我也信你!乐天哥哥,哪怕如此,你是不是也不愿意娶我,你是不是就是看不上我?”
周乐天登时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
这便意思十分清楚了。
女子沉默了一下,突然声音里的哽咽消失了,又变得端庄温柔,再没有一丝破绽,她轻声说:“我知道乐天哥哥的意思了,请侯爷恕白芷唐突之罪。”
说完,关怀素听到脚步声,显然是那姑娘离开了。
关怀素不敢动,直到听到男子的脚步声去远了,她才松了口气,从柱子后走出来。
结果一走出来,却看到寒风呼啸的冬日里,这小院子里满园凋敝之中,站着一个裹着狐裘、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不是周乐天又是谁?
偷听被抓个正着,关怀素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姑娘。”周乐天进门就意识到了这院子里有人,但是他没来得及阻止身后的姑娘说话,又担心若是心怀不轨的人听到,到时候把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不免横生波折,才特地用计**出来。
结果看到是关怀素,周乐天登时一愣。
“见过侯爷。”关怀素被抓了个现场,又听到的是感情私事,十分尴尬地行礼请罪,“我方才走错地方,听到脚步声,怕冲撞了便躲了起来。不小心听到,还请侯爷见谅。”
“你……”周乐天有些不好启齿,但还是艰难地问,“你方才都听到了?”
关怀素不想瞒他,便点点头,轻声说:“是。”
周乐天神色更为不好了。
他神情激动,轻声说:“此事绝不可为他人知晓,不可坏了她的清白……咳咳咳咳……”
他本就身体不好,一激动起来,登时疯狂咳嗽。
关怀素急忙走过去,举起手起誓保证说:“我知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白芷妹妹,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周乐天听到她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
看周乐天慢慢停住咳嗽,关怀素想到赵家姑娘之前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总是温柔笑着的样子,再想到她方才极力克制却依然掩饰不住的伤心,她心中一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说:“侯爷,看您如此紧张,显然也是十分关心赵妹妹,她身份品貌不俗,又与您一起长大,做侯夫人也十分当得,您这是……”
“不可胡说!”却见周乐天猛地皱眉,想说话,结果手一抖,捂嘴的帕子掉在地上。
他还没说什么,关怀素便蹲身捡起来递给他。
周乐天接过,轻声说:“我与她不过儿时情谊,今日之事,还请大姑娘勿要再提……”
他说到这里,猛地愣了一下。
因为这次递东西凑得很近,周乐天猛地看清了关怀素的手。
眼前李大姑娘双手粗糙、指节还有老茧……这是一双时常动手做活计的手,而且这不是针线活的痕迹!
周乐天心中迅速闪过什么,但是下一瞬变成怒意——难道这李大姑娘在家里竟要亲自做活计吗?
他立刻问关怀素:“李家是否不只是在庄子苛待你,是否在家中也是如此?”
关怀素完全不明白周乐天的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她一愣,顺着周乐天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手,登时心中一紧!
她自小跟着祖父做工学活计,便是刀斧锤子从不离身的,一双手不但有老茧,还有许多细小的积年伤口!
而姐姐是养在深闺、等闲外男都不见的闺阁女儿家,手上是没有这些茧子与伤口的!
若是李家有人注意到,只怕要起疑心!
想到这里,关怀素连忙把手收回袖子里面,后背一瞬间流下冷汗,立刻说:“在、在庄子上的时候,人手不够,有时候便也做些粗活。”
“真是岂有此理!”周乐天闻言,立刻勃然大怒,说,“此事我非要去问问李大人,到底是怎么管理后宅!”
关怀素一听,连忙阻止,说:“如今在家里已经好许多了,若去说,倒显得我在外面说家里是非,还请侯爷勿要如此。”
她这话说得也是,周乐天想到她一个孤女,许多委屈受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登时心中也涌起一股悲凉来,轻声苦笑说:“对不住,可能我如今说话也不顶什么用,却也帮不了你太多了。”
关怀素看他神色之中露出寥落之意,想到他昔年横刀立**风光,一时心中十分心疼,立刻说:“侯爷您是英雄人物,后宅这种小事,何必在意。”
周乐天苦笑一声,轻声说:“如今只怕也只有大姑娘会如此说我,外头说起我……”
说到这里,周乐天觉得不该说下去,不然显得倒像是诉苦,不免显得矫揉造作。
因此他收了话,只轻声说:“姑娘离席也许久了,快些回去吧。”
关怀素闻言,也不多话,只点点头,行了个礼便匆匆往回走。
只是走到一半,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就见到周乐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瞧着格外孤苦寥落。
关怀素心中叹了口气,一时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此人有些可怜。
但是她也不再耽搁,便匆匆地去了。
她没看到,身后的院门口,萧瑟的夹道里,正站着一个人,听完了她与周乐天的全部对话。
此人正是赵白芷。
她天性聪慧,周乐天听到有人而留下,赵白芷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便躲在此处,想着弄清情况。
这会子看到关怀素匆匆离去,她神色有些担忧紧张,但是到底也匆匆跟了出去。
关怀素赶回摆宴的园子,刚准备入内,却没想到才到门口,宋兰突然起身,一把抓住她。
“婉玉姐姐,我突然腹痛,你能带我去方才去的恭房吗?”宋兰开口。
关怀素一愣,被宋兰一把拉住就往外走。
关怀素不明所以地被宋兰拉着出了内院,一路走到外头,宋兰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包来,拆开就往关怀素身上倒。
“宋兰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呢?”关怀素给她弄得一愣一愣的,却听到宋兰压低声音说,“婉玉姐姐,你自己闻不到吗?你身上好大一股子龙涎香的香味。”
关怀素一愣,瞬间明白了宋兰话里的意思——这是周乐天身上的熏香味道!她方才与周乐天站得太近,说了一会子话,龙涎香霸道,且她身上熏香太淡,竟被龙涎香压下去了。
龙涎香金贵,素来除了宫中能常用,本朝能日日常年用得上的,也不过就几个人了。
而如今还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周乐天不做其他人想!
若是方才她坐下被人闻到,只怕今儿就要出大事了!
关怀素想到这里,饶她一直镇定,也不由得背后冒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