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医心 第119章 立规矩,先亮家底!

纪委的车带走了昨夜的寒意,却没能带走青山镇这片土地上陡然升腾起来的火热。

第二天,太阳刚翻过山头,卫生院的工地上,人声、锤声、号子声,已经汇成了一首粗犷而有力的交响曲。

一夜之间,那群被颠簸山路和简陋招待所折磨得怨声载道的专家们,像是换了个人。

外科主任孙兆龙赤着膊,汗水在古铜色的背上闪着光,手里的大锤挥得虎虎生风,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那边的,砖头码齐了!别他**盖出来个比萨斜塔!”

内科王主任则拿着个卷尺,跟镇上的老木匠为了一根房梁的尺寸争得面红耳赤,专业术语和乡间土话齐飞,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昨晚那场风波像一剂催化剂,将这些原本互不搭界的个体,彻底捏合成了一个整体。

他们亲眼见证了叶凡如何凭一己之力,从死神手里抢回一个孩子,又如何面不改色地硬扛下纪委的雷霆一击。

这已经超出了工作范畴,上升到了一种……让他们这些安逸惯了的技术官僚,感到既陌生又热血沸腾的,叫做“阵营”的东西。

叶凡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工地最显眼的地方,立起了一块大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四个大字——“阳光账本”。

王功带着两个卫生局的年轻会计,旁边支了张桌子。

第一笔支出,清清楚楚地写了上去。

“昨日采购水泥二十袋,沙子三车,红砖五千块,合计支出一万三千二百元整。发票在此,欢迎监督。”

王铁柱带着几个村民凑过去,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们不识几个字,但“一万三千二百”这个数字和旁边贴着的花花绿绿的发票,他们是看得懂的。

“俺的乖乖,”王铁柱挠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俺活了三十年,头一回见着当官的把钱袋子这么亮给咱们老百姓看的。”

“这算啥!”孙兆龙擦了把汗,凑过来吹牛,“你们是没见过我们叶局长。他那脑子比CT机还精。谁敢在这账上动一分钱手脚,他一眼就能给你揪出来,顺便把你祖上三代都算得明明白白。”

这话糙理不糙,逗得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这块“阳光账板”,就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

它比任何豪言壮语都管用,无声地宣告着叶凡的规矩:在这里,一切都摆在台面上,没有猫腻,只有实干。

规矩立下,接下来就是干活。

“全民健康档案”工作,正式启动。

专家们被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一名镇干部和两名像王铁柱这样熟悉情况的村民带路,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扫村”行动。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了这群专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孙兆龙的小组第一个就吃了闭门羹。

“查户口啊?俺们家三代贫农,成分好得很!”一个叼着旱烟杆、瘦得像根麻杆的老大爷,堵在自家门口,斜着眼睛打量他们。

“大爷,我们不是查户口的,我们是县医院的医生,来给您免费检查身体。”小组里的年轻医生陪着笑脸。

“医生?”老大爷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们城里医生,看个感冒都得好几百,现在跑俺们这山沟沟里来做好事?骗谁呢!”

孙兆龙在医院里被人捧惯了,哪受过这个气,当场就要发作。

叶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对老大爷说:“大爷,您说的对。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老大爷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领头的年轻人会这么说。

“我们不是来白给您检查的。”叶凡蹲下来,声音不大,“我们是来跟您‘换’的。”

“换?”

“对。您看,您抽的这个旱烟,劲儿大,烟油多,抽久了嗓子是不是总有痰,早上起来还咳嗽?”叶凡看着老大爷发黑的手指和牙齿。

老大爷眼神闪躲了一下,没吭声。

“我们给您检查身体,您呢,就跟我们聊聊天。告诉我们,您抽了多少年烟了?平时都吃些什么?喝的是井水还是山泉水?我们把这些记下来,带回去研究,就能搞明白,为啥咱们这儿得慢阻肺的人那么多。搞明白了,就能找到法子治。以后您的孙子辈,就不用再受您这个罪。”

叶凡指了指孙兆龙,“这位,是全县最会开刀的孙主任。他就是想看看,您这抽了一辈子烟的肺跟城里人的肺,有啥不一样。您老,就当是给咱们全县的医学事业,做贡献了,行不?”

这番话说得,既给足了老大爷面子,又把事情的利害讲得清清楚楚。

老大爷吧嗒了两下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那进屋说吧。老婆子,倒水!”

孙兆龙跟在后面,看着叶凡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明白,叶凡昨天为什么能把纪委的人怼得哑口无言。

这个人,太懂得如何跟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了。

对付官僚,他用的是更硬的规矩;对付百姓,他用的,却是最朴素的人心。

有了第一个突破口,后面的工作渐渐顺畅起来。

当然,过程依旧是鸡飞狗跳。

内科王主任被一个热情的大婶硬灌了三碗自家酿的米酒,查到下午,走路都开始画龙。

骨科李主任被一条全村最凶的大黄狗追了半个山头,最后靠着精准的人体力学分析,爬到一棵树上才躲过一劫。

妇产科的女专家则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拉着,问的都是些“怎么生儿子”的千古难题,让她哭笑不得。

傍晚,当所有小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卫生院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我的天,你们是不知道,有个大爷,高血压二百二!自己还跟没事人一样,天天扛着锄头下地!”

“我这边更离谱,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早期症状都出来了,他还以为是干活累的!”

“我们今天筛查出三个疑似宫颈癌前病变的,必须马上转诊!”

会议室里,专家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一天的“战果”,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教科书和文献里的“典型病例”,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座未经开采的“富矿”正在向他们展露出最真实、最震撼的一面。

叶凡静静地听着,在一张大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将这些信息一一标注上去。

一张青川县青山镇的“疾病地图”,正在他手中,缓缓成型。

“叮铃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苏沐秋。

“叶大局长,听说你昨天差点被‘双规’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调侃。

“消息挺灵通啊,苏大记者。”叶凡走到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心情放松了不少。

“别贫了。”苏沐秋的语气严肃起来,“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这次举报你的人,路子很野,举报信直接递到了市纪委,然后才批转到县里的。县里要是不动,就是程序问题。”

叶凡的眉头皱了起来:“市纪委?”

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原以为,只是县里某些被他动了奶酪的人,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对。而且,我听说,举报信的内容很专业,不止说了钱的问题,还提到了你破格提拔为副镇长,以及这次担任卫生局局长,程序上有瑕疵,涉嫌‘带病提拔’。”

叶凡的心沉了下去。

钱的问题,他不怕查,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程序”这两个字,在官场上,有时候比贪腐本身,更要命。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叶凡没有说下去,但他知道苏沐秋明白。

官场之上,打你,往往是为了敲山震虎,目标是你背后的人。

提拔他的,是钱国栋,是县长李建国,是市委的某位领导。

“不清楚。”苏沐秋的声音也有些凝重,“不过我听到一个传闻,县卫生局的常务副局长马文亮最近跟县委张书记走得很近。听说,他到处说,一个毛头小子,靠着投机取巧,把卫生系统搞得乌烟瘴气。”

马文亮!

叶凡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笑起来像弥勒佛,但眼神里总是藏着精光的男人。

他是卫生系统的老资格,业务能力平平,但尤为擅长迎来送往,在局里根基深厚。

自己这个“空降兵”,抢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头和位置,他心里有怨气,再正常不过。

如果只是马文亮,叶凡并不担心。

但如果马文亮的背后站着的是县委书记张海涛……

那这场斗争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这不再是业务之争,而是青川县最高层级的,县长与书记之间的派系之争。

而他叶凡以及他主导的这个“城乡医疗一体化”项目,恰好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你小心点。”苏沐秋的声音里透着关切,“你现在是在聚光灯下,用放大镜被盯着。一步都不能错。”

“知道了。”叶凡挂了电话,抬头看着满天星斗。

晚风吹过,院子里改造工程的蓝图被吹得哗哗作响。

他知道,一场比纪委夜审更凶险、更无声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拆掉一所旧房子,他有的是力气和办法。

但要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光有仁心和手术刀,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