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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苍云岭上空缓缓流淌,像一条冰冷而沉默的河。
独立团残存的战士们,在经历了分赃大会的狂喜和与旅长斗智斗勇的紧张后,终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被一种更深沉的焦虑所笼罩。
赵刚在临时指挥部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面几乎要被他踩出一道沟来。他每隔几分钟,就要走到阵地边缘,朝着万家镇的方向,伸长了脖子望上一眼,可目之所及除了沉沉的黑暗便只有被风吹得摇曳的树影。
“政委,您就别转悠了俺的眼睛都快被您晃花了。”一旁负责警戒的二营长,忍不住开口劝道,“团长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儿。”
“我担心的不是他有没有事!”赵刚烦躁地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忧虑,“我担心的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只带了三个人,就敢去闯一个伪军营!那石友三但凡有一点脑子,都不会信他那套鬼话!万一……万一他们回不来我们这点人,带着这么多伤员和装备,怎么冲出鬼子的包围圈?”
他的担忧,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担忧。
虽然他们对自家团长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但这次的计划,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他们最狂野的想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外围放哨的侦察兵,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突然一变!
“有动静!”他猛地跳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西南方向,有马蹄声!很多!至少……至少上百匹!”
“什么?”
赵刚和在场的所有军官,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上百匹马!
这个方向,这个数量,绝不可能是李云龙他们!
唯一的可能就是万家镇的伪军骑兵营!
计划败露了!李云龙他们被扣下了!伪军这是来抄他们的后路了!
“快!进入阵地!准备战斗!”赵刚当机立断,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
战士们虽然疲惫,但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让他们在瞬间就行动了起来。他们手忙脚乱地从藏匿点拖出机枪和弹药箱,依托着简陋的工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片传来马蹄声的黑暗。
刚刚还稍显放松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一股绝望的情绪,再次笼罩了整个山岗。
没了李云龙这个主心骨,面对数百名以逸待劳的骑兵,他们这点残兵败将,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哒哒!哒哒!哒哒!”
那密集如雨点般的声响,仿佛是死神敲响的丧钟,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刚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驳壳枪,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战斗到最后一人,然后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借着风势传了过来。
“都他**别开枪!是老子回来了!”
是李云龙!
这声音!这语气!这股子蛮横霸道的劲儿!化成灰他们都认得!
赵刚和所有的战士,全都愣住了。
紧接着在山道转弯处,一道黑色的洪流,猛地涌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李云龙!他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大马上,身形挺拔如松,腰间的佐官刀在依稀的星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在他的身后,是张大彪、王石头和孙猴子。
再往后……
是马!
黑压压的一大片,望不到头的马!
每一匹都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在夜风中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两百匹!
那哪里是什么伪军骑兵营的追兵?
那分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凯旋之师!
“……”
整个苍云岭阵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大脑彻底陷入了宕机状态。
去“借”马……
这就是团长说的“借”?
这他**是把人家整个马厩都给搬回来了啊!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一个年轻的战士,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团长……威武……”二营长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赵刚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引以为傲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支凭空出现的马队,冲击得粉碎!
他看着那个骑在马上,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的男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妖孽!
这个李云龙,绝对是个不世出的妖孽!
“都他**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当老子是来给你们阅兵的吗?”李云龙催马来到阵地前,没好气地吼道。
这一声吼,才终于将众人从巨大的震惊中唤醒。
“噢!团长回来了!”
“有马了!咱们有马了!”
阵地上瞬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欢呼声!战士们一拥而上,围着那些高头大马,又摸又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了这些牲口,他们就能把所有的宝贝疙瘩和受伤的弟兄,都安安全全地带回家了!
李云龙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一个警卫员,大步流星地走到赵刚面前,一拍他的肩膀,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老赵?我说了是去‘借’,没骗你吧?”
赵刚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李云龙……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向我详细汇报,你是如何把人家一个营的战马,都‘借’回来的!”
他有预感这过程绝对比结果还要离谱!
“汇报个屁!”李云龙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他,“现在没时间说废话!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小鬼子的大部队,随时可能杀过来!”
他的表情,瞬间从得意切换到了严肃。他环顾四周,指着那些堆放在一旁的重武器,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人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现在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枪支弹药,粮食罐头,这些都好办,直接驮在马背上就行!伤员也可以两人一马,轮流骑乘!”
“但是!”他的手指,重重地指向了那四门九二式步兵炮,“这四个大家伙,怎么办?”
众人闻言,刚刚还兴奋的脸,又垮了下来。
是啊,马是有了可这玩意儿太重了!一吨多的大家伙,怎么弄到马背上去?就算弄上去了一匹马也驮不动啊!
“团长,”张大彪再次提出了他朴素的想法,“要不……咱找几匹最壮的骡子,四五匹一起,用绳子硬拖着走?”
“拖?”李云龙没好气地骂道,“这山路崎岖不平,你拖回去这炮的准星高低机早就被颠坏了!到时候就真成了一堆废铁!咱们要的是能打仗的利器,不是拉回去看的摆设!”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云龙看着他们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他走到一门九二炮前,拍了拍冰冷的炮身,胸有成竹地说道:“行了都别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办法,老子早就想好了!”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画起了草图。
“炮,是不能直接驮,也不能直接拖。但是,我们可以给它造个‘坐骑’!”
他指着地上的草图,开始解释他那超越时代的构想:“咱们把炮管和炮架拆开这是最重的两个部分。然后用缴获的圆木和粗麻绳,给它们各自做一个简易的拖车,或者叫爬犁!前面用两匹马,像拉车一样拉着!后面再用两匹马,负责控制方向和刹车!这就叫‘四马拖拽,前后平衡’!”
“至于炮轮和那些零碎的部件就简单了直接绑在马背上就行!”
“这样一来重量被分解了炮身也得到了缓冲保护!虽然速度慢了点但在这山路上,绝对比硬拖硬拽要稳妥得多!”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赵刚在内,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地上那虽然简单,但结构清晰、原理明确的草图,再看看自家团长那张自信满满的脸,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运输方式,他们别说见,连想都没想过!
“还愣着干什么?”李云龙把树枝一扔,开始发号施令,“木匠呢?炊事班里有没有会弄木工活的?立刻带人去砍树,照着我这个图纸,给老子连夜把爬犁做出来!”
“其他人,把所有的战利品,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子弹一箱箱捆好,机枪用油布包好!伤员先上马!吃的喝的垫在最底下!”
“动作要快!姿势要帅!天亮之前,咱们的‘独立团号’装甲列车,必须准时发车!”
“是!”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的疑问。
在李云龙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之后,他的任何命令,在战士们看来都成了通往胜利的唯一真理!
整个苍云岭,再次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砍树声捆绑声号子声,此起彼伏。
在李云龙高效而精准的指挥下,所有人都像一台巨大机器上严丝合缝的零件飞速地运转起来。
赵刚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些在火光下挥汗如雨,脸上却洋溢着希望和干劲的战士,又看了看那个正叉着腰,对着偷懒的士兵破口大骂的李云龙,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他知道,一支全新的脱胎换骨的独立团,正在这苍云岭的废墟之上,浴火重生。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又敬又怕的男人。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
一支堪称奇观的队伍,终于整装待发。
二百多名战士,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一百多名伤员,被妥善地安置在马背上。数百匹骡马,身上驮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弹药和物资,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
队伍的最中央,是那四组由四匹高头大马共同拖拽的简易爬犁,上面稳稳地固定着九二式步兵炮的核心部件虽然看着简陋,却充满了智慧的光芒。
李云龙骑在他的枣红大马上,看着眼前这支被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机械化”部队,胸中豪情万丈。
他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在晨曦中,刀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将刀向前猛地一指,发出了撕裂黎明的怒吼:
“目标,根据地!”
“回家!”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