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
负责监工的校尉将开荒的众人集合起来。
他指着不远处一条因为暴雨而冲垮的灌溉土渠。
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府的新命令。”
“这条渠,要在一日之内修复。但是,能用的新土和石料,只有这么多。”
他指了指旁边一小堆材料。
分量,连修复半条渠都不够。
“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天黑之前修不好,所有人,晚饭减半!”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哀嚎。
“这怎么可能!材料就这么点,神仙也修不好啊!”
“这是故意为难我们!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不干了!饿死算了!”
“你们对我崔氏族人如此,不怕天下士子口诛笔伐吗?”
众人怨声载道,却没人敢真的撂挑子。
因为真的被马鞭抽怕了!
他们围着那段垮塌的土渠。
和那点可怜的材料,愁眉苦脸。
“依我之见,当上书将军,陈明利害,此非人力可为也……”
“非也,当效仿愚公移山,我等九十九人,一人一口袋土,也能将此渠填满……”
“不不不!我觉得可以雇当地农户来做!我们在旁指点,这样速度更快!”
又开始了。
又是这种空洞无用的高谈阔论。
监工的校尉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崔泰,忽然开口了。
“我有办法。”
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嘈杂的池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平日里与他格格不入的同族。
鄙夷地说道:“崔泰,你别是想出风头想疯了吧?这点材料,你能有什么办法?”
崔泰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那段垮塌的土渠前,仔细观察着。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对众人说道:“材料是不够,但我们可以就地取材。”
他指着土渠两岸,那些被水流冲刷下来的,混杂着碎石和草根的泥土。
“将这些土挖出来,混合水边的韧草,搅拌均匀,可以大大增加泥土的黏性和韧性,用来修补堤坝,效果不比新土差。”
他又指向不远处一片小竹林。
“砍伐竹子,编成竹排,打入渠底和两侧,作为骨架。如此,便能用最少的土石,起到最稳固的效果。这叫,竹笼固基法。”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那些原本还在嘲讽的崔氏子弟,全都愣住了。
他们虽然四体不勤,但毕竟读过书,脑子不笨。
崔泰说的法子,他们一听,就明白是可行的。
只是……
这种办法,他们连想都没想到过。
他们满脑子都是圣贤书,治国策。
何曾想过。
一根竹子,一把韧草,竟还有这等用处。
监工的校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
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竟然还懂水利之术。
崔泰见众人还在发愣,也不多言。
他直接卷起袖子,拿起铁锹。
第一个跳进了垮塌的土渠里,开始挖掘淤泥。
他的行动,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
有两三个平日里和崔泰关系尚可,或是被他之前行为折服的旁支子弟。
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最后,在晚饭减半的威胁下,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动手。
一时间。
荒地上,呈现出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群曾经的世家公子,在崔泰的指挥下。
砍竹子的砍竹子,挖泥的挖泥,和韧草的,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动作依旧笨拙,怨言也时有响起。
但,他们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团队。
在为了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而努力。
夕阳西下。
当最后一铲混着草根的泥土,被拍实在新修的渠坝上时。
那条垮塌的土渠,竟然真的被修复完成了。
虽然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但它确确实实,重新连通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尽收眼底。
张豹摸着自己的络腮胡。
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
他转身对令兵道:“找到金丝雀了!”
“带崔泰去沐浴更衣,随后等待将军召见!”
......
夜色如墨。
临时搭建的崔氏大通铺里
崔氏子弟们瘫坐在地。
一个个累得像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就在这时。
张豹的令兵骑马而来,马蹄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将军有令!带崔泰去沐浴更衣,随后等待召见!”
令兵的声音洪亮,不带一丝感情。
却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嫉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角落里的身影。
崔泰自己也愣住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什么看!快跟上!”
令兵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个士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请”着崔泰。
态度虽算不上恭敬,却也绝非对待苦力。
在九十八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崔泰。
这个被他们鄙夷了无数次的旁支子弟。
就这么跟着士兵。
一步步走向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将军府。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人群才重新骚动起来。
“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得将军召见?”
一个年轻人不服气地低吼,声音里满是酸味。
“不就是修了个破渠吗?投机取巧,哗众取宠!”
“我看他是走了**运!那反贼定是想找个人来羞辱我等,才故意挑了他!”
“等着瞧吧,他一个旁支,能有什么见识?在将军面前说错一句话,怕是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多是嫉妒和不忿。
他们宁愿相信崔泰是走了运。
也不愿承认,是他们自己无能。
他们看不懂,崔泰那几日埋头苦干的坚持。
更看不懂。
那条被修复的土渠背后,所代表的经世致用之学。
在他们眼中,只有圣贤大道才是正途。
这些奇技**巧,不过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
等他们当了官,吩咐便是,自有下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