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段时日,看着晏清与萧凌元之间那层坚冰逐渐消融,她心中是真切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再也不用夹在两位主子之间左右为难,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
尚宫局内,气氛一如既往的安静而忙碌。
这里是大晏皇宫内所有刺绣、织染、裁缝之事的总管。
空气中弥漫着桑叶、丝帛与淡淡熏香混合的气味。
数十名宫女正埋首于各自的绣架前。
素手纤纤,银针翻飞。
一排排乌木架子上,挂满了已经完成或是半成品的绣品。
有龙凤呈祥的袍服,有百鸟朝凤的屏风,亦有精巧别致的香囊荷包。
整个绣坊,只有蚕丝摩擦和针尖穿透织物的“沙沙”声,落针可闻。
当晏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原本忙碌的动作戛然而止。
下一秒绣坊内所有的女官、宫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她们将头深深地埋下,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见状,晏清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
她看着眼前这片乌压压跪倒的身影,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将恐惧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身上。
晏清凤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想起很久以前。
曾有一个小宫女,不知深浅。
大胆地凑上前,往晏清手里塞了一块糕点。
小宫女的眼睛很亮,笑容很甜。
那是晏清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纯粹的善意。
可晏清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萧凌元命人将小宫女拖走赐死。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靠近晏清三步之内。
晏清收回思绪。
她明白她们的恐惧。
所以,晏清也主动并且习惯性地,与她们保持着距离。
她没有让任何人起身,只是迈开步子,径直从跪伏的人群中穿过。
目光扫过那些挂在架子上的绣品。
女官们精心准备的各式剑穗图样,就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
有象征平安的同心结,有寓意吉祥的盘长结,还有华丽繁复的流苏穗。
晏清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幅半成品的绣样前。
那是一方玄黑为底的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尾破浪而出的腾蛟。
蛟龙身姿矫健,鳞甲毕现,张牙舞爪,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既霸道,又凌厉。
像极了那个人。
晏清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幅绣样。
跟在晏清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掌事女官,立刻心领神会。
“下官明白了!”女官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晏清收回手,不再看第二眼,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
直到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绣坊内的女官和宫女们,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纷纷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掌事女官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幅玄黑银线腾蛟图。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召集了绣坊中手艺最好的几名绣娘,连夜赶制。
务必要在明日之前,将这枚剑穗,完好无损地呈上。
……
次日一早,精致的剑穗,便已安安静静地躺在晏清的掌心。
玄黑色的丝线为底,沉稳而内敛,不带一丝杂色。
银亮的丝线在其上勾勒出一尾栩栩如生的腾蛟,蛟龙破开层层叠叠的络子结,仿佛要挣脱束缚,冲霄而去。
龙口微张,龙须飞扬,连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剑穗的末端,是细密而垂顺的流苏,随着晏清指尖的轻微晃动,划出冰冷的弧度。
霸道凌厉,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晏清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丝线,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她将剑穗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紫檀木盒中,妥帖收藏。
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太傅讲学的时候。
今日讲的是《礼记》。
闻太傅声音苍老而洪亮,一字一句。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晏清端坐于书案之后,手执书卷,姿态端庄。
可她的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萧凌元收到这份生辰礼时,会是什么表情?
那张素来冰雕似的脸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晏清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总是紧抿着的唇角,也悄然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笑意很淡,却如初雪消融,却足以让整个殿宇都为之失色。
坐在不远处陪读的闻经武,本是百无聊赖地听着祖父讲学。
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幕。
闻经武瞬间就愣住了。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
他很少见晏清笑。
在他的印象里,晏清永远都是清冷隐忍的。
没想到晏清真心笑的时候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闻经武看得有些痴了,竟也下意识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纯粹,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傻气痴迷。
“咳咳!”
讲学台上的闻太傅,正一脸铁青地瞪着自己的孙儿。
眼神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他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走神,嘴角含笑,分明是在思念着心上人。
而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居然看着陛下发呆,还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闻太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不敢斥责晏清,只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闻经武身上。
“闻经武!”
闻经武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起身行礼:“臣在。”
“《大学》有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你方才心在何处?!”闻太傅声色俱厉。
闻经武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晏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拉回了神思。
她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涨红的闻经武。
又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闻太傅,心中大致明白了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卷,淡淡开口:“太傅息怒。”
“今日是朕精神不济,与闻侍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