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清晨的雨丝斜斜地打在院子里的青砖路面上,两边还种了些绿蔬。
王建国蹲在屋檐下修理自行车,油污斑斑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链条。
秦玉莲在厨房里摊着玉米面煎饼,“滋滋”的声响混着香气飘满小院。
王皓东趴在里屋的方桌上,正用铅笔头在草稿纸上演算昨晚二哥偷偷教的算术题。
“皓东,快去对面叫你三叔三婶过来吃饭了。”
王皓东收拾一下书包,应道:
“好嘞,娘。”
没一会儿,隔壁就响起了王皓东的声音。
“三叔三婶,快来我家吃早饭。”
“不用,你三婶已经做好了,要不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吃点儿?”
闻言,王皓东没有拒绝,他问道:
“三叔,你家今天吃的什么?”
王爱国摇头失笑:
“嘿,你小子。三叔家吃的不好你还不在这儿吃了是吧?”
“嘿嘿,哪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隔壁突然:
“砰!”
院门突然被踹开的巨响惊得王皓东一激灵,连忙跑到院门口看看。
五个戴着红袖标的少年闯进他们家,雨水从他们的塑料雨衣上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左右,左脸颊还留着青紫的淤痕,正是昨天被王皓东打过的那几个小兵。
“王皓东,你给我出来!”
他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你居然敢殴打小兵,你必须给个交代!”
王建国慢条斯理地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机油,王皓东昨晚跟他们说过这事儿。
他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居然还追上门来了。
王建国注意到这群孩子身后还站着个穿蓝布**的中年人,胸口别着“猫儿胡同小学革命委员会”的徽章。
这人他认识,以前他家胜利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
“廖老……哦不,廖主任。”
王建国直接越过孩子们,向那人点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廖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还沾着雨滴:
“王建国同志,今天来是因为你家孩子和另一个叫王皓文的打了他们三个。”
不等王建国说话,他挥手打断继续道:
“您家孩子昨天确实打了人,而且这三个学生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子弟……”
“放屁!”王皓**然从隔壁冲出来,眼睛瞪得通红,王爱国跟在他后面。
“李小兵他爸是厂里供销科的!上个月还偷运……”
“皓东!”王建国一声厉喝,儿子立刻噤了声。
厨房门帘一掀,秦玉莲端着煎饼走出来。她腰间还系着围裙,声音却比秋雨还冷:
“廖主任,孩子们打架是常事。倒是您带着学生闯进干部家里,这不合规矩吧?”
那小兵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算术入门》:
“啪”地摔在积水的地面上:“反动教材!我们在王皓文书包里发现的!”
泛黄的书页在泥水里慢慢洇开,王建国一眼就认出那是被撕剩的半本。
秦玉莲的手指在围裙下微微发抖,这书分明是她上个月亲手烧掉的。
“这书不是我的!”王皓东朝他们大声喊道,“我的那本早……”
“早什么?”李主任敏锐地抓住话头,“早被你们销毁了?”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爱国瞥见墙根处有个模糊的身影,是邻居赵婶在偷看。
他忽然笑起来,从兜里掏出烟盒:“廖主任,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柿子树下,雨水从树叶间隙滴落。王爱国压低声音:
“上个月厂里丢的那批无缝钢管,保卫处已经查到线索了……好像跟供销科李科长有关。”
廖主任的眼镜片闪过一道反光。他当然知道李小兵的父亲是谁。
“孩子们打架嘛……”廖主任突然提高音量,“还是要以批评教育为主!”
他转身对红小兵们挥手:
“先回去写检查!”
李小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可他们……”
“走!”廖主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你爸那点破事经得起查吗?”
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后,秦玉莲立刻关上院门。
王皓东蹲在地上,正试图捞起那本泡烂的算术书。
“别捡了。”王建国摸摸小儿子的脑袋,“去换身干衣服。”
王皓东却还盯着院门:
“爸,他们会不会……”
“放心。”王建国从工具箱底下抽出一本完整的《算术入门》:
“这本藏好了,晚上让你哥教你。”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柿子上,像挂了一树的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