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三年。
这几个字，狠狠砸在死寂的书房内。
顾轩坐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好似魏老先生宣判的，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死期。
可他搁在膝上的手，指骨却一寸寸收紧，用力到近乎扭曲。
三年？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熬过了六年非人的岁月，到头来，只换得一个三年的结局。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梦夕泪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闪过她满是恐惧和担忧的眼睛。
自己才刚刚对她许下承诺，要护她一生周全，要给她一场全城瞩目的婚礼。
结果，他的一生，只剩下三年。
本次从军回来，一是给梦老太太守孝，第二就是找这位魏老先生治疗暗疾，没曾想……
魏老先生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惋惜。
这般鼎盛的气血，这般坚韧的心志，本该是人中之龙，翱翔九天。
却偏偏中了这歹毒的霜寒咒。
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将军这体魄，若无此咒，活过百岁也非难事，可惜，可惜了……”
“老夫行医一甲子，遍览古籍，这霜寒咒，几近无药可解。”
“它与你的生机相连，若强行驱除，等同于釜底抽薪，只会让你立刻毙命。”
顾轩的呼吸没有丝毫变化，他抬起头，迎上魏老先生惋惜的目光。
“当真，没有办法了？”
他的语调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魏老先生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缓缓开口。
“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这法子近乎于传说，希望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
顾轩身体纹丝不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亮起了一点微光。
只要有希望，哪怕再渺茫也值得他用命去搏。
“请老先生赐教。”
“古籍有载，世间曾有一种奇花名为九幽焚阳莲。”
“此莲生于极阴之地却蕴含至阳之力，是天下一切阴寒咒力的克星。”
魏老先生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传闻只需一片莲瓣，便可焚尽将军体内的霜寒咒力，非但能根除顽疾，更能让将军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顾轩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魏老先生苦笑一声，继续说下去。
“但这种神物，早在数百年前便已在世间绝迹，寻常地方，根本不可能有。”
“那不寻常的地方呢？”顾轩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
魏老先生的视线落在顾轩脸上，带着一丝考量。
“将军可曾听过，前朝药王孙不邈的传说？”
药王孙不邈。
顾轩的脑中，立刻浮现出相关的记载。
前朝的传奇人物，医道通神，丹术无双。
传闻他能生死人，肉白骨，被世人奉若神明。
更传说他一生痴迷于收集天下奇珍异草，其收藏之丰，足以让整个皇室都为之眼红。
“药王晚年，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陵墓，将毕生收集的灵药奇珍，尽数带入了墓中。”
“其中，便极有可能存在九幽焚阳莲。”
魏老先生的话，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变得灼热。
顾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陵墓在何处？”
“无人知晓。”
魏老先生摇了摇头，给这刚刚燃起的希望，浇上一盆冷水。
“药王为防后人叨扰，将陵墓的地图分割成了八块，分别藏于天下各处。”
“这八块地图，是用一种不知名的兽皮制成，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唯有八图合一，才能显现出陵墓的真正所在。”
“数百年来，无数人想找到药王墓，却都无功而返。偶尔有地图碎片现世，也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最终又都消失无踪。”
“想集齐八块地图，比登天还难。”
魏老先生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顾轩。
他想看看，这个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年轻人，在听到这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绝望，还是疯狂？
顾轩沉默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不是在绝望。
他是在飞速地计算。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八块地图，遍布天下。
希望渺茫，但并非为零。
比起在北境绝地，被数十万大军围困，粮草断绝，援军无望的处境，眼下这个局面，似乎也并非那么糟糕。
至少，他还有时间。
至少，他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双眸子里的微光，已经彻底沉淀下来，化作磐石般的坚定。
魏老先生看到他的变化，心中暗自点头。
不愧是能让犬孙那般桀骜不驯的小子都心服口服的人物，这份心性，世所罕见。
“将军……”
魏老先生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加速你体内生机的流逝。”
“不过，将军还年轻，这天下之大，总有奇迹。”
“若……我是说若，将军真有万一，总该为自己，为家族，留下一脉香火。”
老人的意思很委婉，但顾轩听懂了。
这是在劝他，在最后的时间里，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延续血脉。
顾轩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暖意。
他想到了梦夕泪。
想到了那个在他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会偷偷给他塞一个馒头的女孩。
想到了那个为了他，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对豺狼虎豹的女孩。
留下一脉香火？
不。
他要做的，是陪着那个女孩走完他剩下的所有时光。
哪怕只有三年。
哪怕只有一天。
他也要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多谢老先生提醒。”
顾轩站起身，对着魏老先生郑重地行了一礼。
“三天后，顾某将在太平郡的聚仙饭庄成婚。”
“届时，还望老先生能够赏光前来喝一杯喜酒。”
魏老先生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顾轩的千百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看来顾轩不仅体魄非凡，内心也是通情达理。
魏老先生怔了半晌，随即抚须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
“冲着将军这份豪情，这杯喜酒老夫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