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之上，女帝月清瑶静静听着，凤眸微垂，看不出喜怒。
直到殿中声音渐歇，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她。
她才缓缓抬起手。
“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
冰冷的两个字，给这场滔天争议，按下了暂停。
御书房。
檀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凝重。
上官婉站在案前，秀眉紧蹙。
“陛下，今日朝堂之争，您也看到了。”
“周雍背后，是盘根错错节的京城世家。”
“月南王，则代表了所有心怀异志的藩王。”
“他们已然结成同盟，新商律若想强行推行，恐怕会激起剧变。”
她心中，满是忧虑。
这一次的阻力，比清除钱、孙二人时，要强大百倍。
那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着整个大璃。
女帝月清瑶没有说话，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她的目光，越过上官婉，落在了书房的另一角。
那里，李显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小叶紫檀算盘，珠子都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本是女帝赏给他当玩具的。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李显用手掌粗暴地将一排排算珠扫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排排坐，吃果果。”
他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一颗算珠因为用力过猛，从算盘的边沿脱轨，滚落到了一旁。
李显一愣，随即鼓起了腮帮，伸出手指，笨拙地去够那颗“不听话”的珠子。
“跑了，珠子跑了。”
他一边够，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不听话，要抓回来，打手心。”
上官婉闻言，心头忽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龙椅上的女帝。
只见月清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王夫说得对。”
女帝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
“上官爱卿，你看，这账目上的人，总有些不听话。”
“既然它们自己不守规矩，那朕的国库，又何必再跟它们讲规矩？”
“派人去，把那些不听话的珠子，一颗一颗，都给朕抓回来。”
“让它们把这些年，吃进去的，偷走的，一分不少地，全都给朕吐出来！”
轰！
上官婉的脑海中，一道惊雷炸开！
偷税漏税！
是了！
她瞬间明白了李显和女帝的意图。
何必去正面硬撼那固若金汤的“祖宗之法”？
何必在新商律的战场上，与整个旧贵族势力拼得你死我活？
釜底抽薪之计，不止一种！
从他们最致命，也最普遍的软肋下手！
偷税漏税！
这是悬在每一个世家豪族头顶的利剑！
以核查旧账为名，行雷霆打击之实！
此举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
既能立竿见影地充盈国库，更能杀鸡儆猴，震慑所有反对者。
为将来新商律的真正实施，扫清最顽固的障碍！
好一个“痴傻”王夫。
好一招指桑骂槐，借珠杀人！
上官婉紧锁的眉头，豁然舒展。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臣，领旨！”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向殿外走去，一身绯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走出御书房的瞬间，她清冷的声音，已经传向了门外的侍卫。
“传本官之令！”
“即刻联合户部、刑部，并请慕容将军调拨京城戍卫三千虎狼卫！”
“即刻成立‘商税联合稽查司’！”
“奉陛下口谕，彻查大璃立国以来，所有世家、藩王、巨贾之偷税、漏税、积欠之账！”
“以正国法，以清国库！”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凡有阻挠者，以叛国论处！”
“杀无赦！”
命令传出，风暴，再次降临。
雷霆之令自御书房传出，整个大璃京都，瞬间被一片死寂的恐慌所笼罩。
那道“杀无赦”的旨意，如悬在每一个世家豪门头顶的利刃。
风暴已至，宰相府邸，灯火通明。
上官婉一身素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京城各大势力的府邸和产业。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两个最显眼的位置上。
礼部尚书周雍的姻亲，皇商赵家。
以及，月南王安插在京城的钱袋子，掌控盐铁命脉的钱氏。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要推行新商律，就必须先斩断这两只伸得最长、也最顽固的触手。
她思虑片刻，转身走出府邸，径直往皇宫而去。
栖梧宫。
李显正百无聊赖地用积木搭着一座歪歪扭扭的宝塔，福伯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上官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走上前，对着李显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
“启禀王夫。”
“臣此去查抄奸佞，恐遇邪祟，欲借王夫祥瑞之气，震慑宵小，以安军心。”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李显至高的颜面，又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痴傻的王夫，乃是天降祥瑞。
有祥瑞坐镇，妖邪自然辟易。
李显“呀”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丢下积木，拍着手。
“好呀好呀！看热闹！去！”
翌日，天色未明。
京城的宁静被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撕碎。
两队杀气腾腾的虎狼卫，兵分两路，直扑城东的赵府与城西的钱氏总号。
为首的，正是面如寒霜的镇国大将军，慕容雪。
“围！”
一声令下，铁甲碰撞，长刀出鞘。
府邸大门被战马轰然撞开，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黎明的长空。
任何想要反抗的家丁护院，都被毫不留情地一刀砍翻在地。
铁与血的手段，瞬间扼住了这两大家族的咽喉。
上官婉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了钱氏总号的门前。
这里已然被虎狼卫控制，所有账房先生和管事，都像鹌鹑一样跪在院中，瑟瑟发抖。
“开始查。”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已待命的户部查账高手们立刻蜂拥而入，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开始了紧张的清算。
很快，一份份精心伪造的阴阳账簿被找了出来。
上官婉亲自过目，眸中闪过一抹冷笑。
做得天衣无缝，可惜，百密必有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