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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袖。”刑部侍郎家的宋姑娘按捺不住,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与质问,“原来在你心中,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庸俗之辈?”
宋家与沈家关系还不错,在沈时序任兵部侍郎时往来密切。
这位宋姑娘更自认是沈盈袖的闺中密友,以为对方待自己也是真心。
直至今日沈枝意三言两语挑明,她才恍然惊觉。
好友平日那份“人淡如菊”的超然,底下藏的竟是这般居高临下的轻蔑。
沈盈袖霎时慌了神,脸色煞白地急急辩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但长公主殷方合已然沉下了脸。
她唇角噙着一丝冷意,缓缓开口:“原来是嫌本宫这宴席俗气,那真是委屈了沈大姑娘这般高洁之人了。”
沈盈袖:?
她起身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沈枝意却适时轻按住她的手腕。
声音轻柔似水,话语却如刀,“姐姐何必解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旁人如何看你,又有什么要紧?姐姐何必为这些俗念与人争执呢。”
她目光澄澈,俨然一副维护姐姐姿态,却每一个字都坐实了沈盈袖“看不起众人”的罪名。
沈盈袖猛地扭头瞪向沈枝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殷方合已失了耐心,淡声吩咐:“既然沈大姑娘嫌这里俗气,那就搬张凳子,请她去花厅外坐着吧,也免得沾染了这红尘浊气。”
容萱顿时急了,连忙求情:“母亲!这……这恐怕不妥,盈袖姐姐是我请来的……”
她本来还想让沈盈袖在母亲面前博个好印象,谁成想竟弄巧成拙。
殷方合拍了拍女儿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傻孩子,人家瞧不上你这份热闹,你又何苦热脸贴冷**。”
她转而看向下人,声音微扬:“给沈大姑娘看座,就安置在厅外廊下,宴席未散,不得离开……免得外人以为我侯府怠慢了客人。”
仆妇们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抽走了沈盈袖的绣凳,“请”她移步。
沈盈袖几乎是被人按着肩膀,“哐当”一声按坐在厅外冰冷的廊凳上。
寒风裹着雪沫瞬间扑了她一身。
她茫然地僵坐着,脸颊血色尽褪,似乎还没从这急转直下的处境中回过神来。
不明白自己怎就一下子从座上宾变成了门外客。
沈枝意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
大雪未歇,露天席地,足够她那位好姐姐受用了。
她想起前世死前那场雪,比今日更冷,更刺骨。
殷方合不再看门外,转而吩咐道:“来人,给诸位姑娘奉上笔墨。今日雪景梅花虽好,但这些颂词本宫早已听腻了。”
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窗外冰湖上一只彷徨孤寂的落单大雁身上。
“便以那孤雁为题,每人赋诗一首。”
她顿了顿,素手精准地指向门外已肩披薄雪的沈盈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讥诮,“那位高洁的才女,也写。本宫倒要瞧瞧,除了孤高,究竟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沈盈袖浑身一颤,眼眶瞬间红了。
赴宴前,她与兄长沈知南精心准备了两首咏雪赞梅的诗,以备不时之需。
可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竟临时改题,咏什么孤雁!
她脑中一片空白,握着丫鬟递来的笔,指尖抑制不住地发抖。
“彩、彩儿……”她抖着嗓子,低声急唤自己的丫鬟,“快,快去找二妹妹……”
纵然希望渺茫,但沈枝意只能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她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这最后一点才名也丢个干净!
那厢,赵云敏早已百无聊赖地将诗作一挥而就,宣纸抖得哗哗响。
她一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席间众人。
却敏锐地发现容卿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始终落在沈枝意身上。
眼神温和儒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甚至……
一丝极淡的欣赏与宠溺?
赵云敏好奇地挑高了眉梢。
容卿时和沈枝意?
这倒有趣。
沈枝意却全然未觉有两道目光正为自己停留。
她正垂眸书写,忽觉身后被人轻轻一推。
回头一看,竟然是彩儿挤到了身后。
彩儿满脸通红,言辞闪烁,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求她看向外面的沈盈袖:“二姑娘,求您念在姐妹情分……”
话未说完,已被云锦毫不客气地截断:“彩儿姐姐,不要扰我家姑娘作诗!你家姑娘在厅外,你应该去那儿伺候!”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彩儿拽走了。
沈盈袖远远望见这一幕,眼角彻底红了,心中恨意翻涌。
沈枝意!你真如此狠心!
非要让我十数年苦心经营,今日尽毁于此!
她背后的侯府丫鬟已上前催促,声音刻板:“沈大姑娘,时辰将至,奴婢要收诗卷了。”
沈盈袖脸色惨白,强作镇定地铺平宣纸,提笔的手却颤抖不止,墨点滴落,污了纸面。
她咬紧下唇,硬着头皮写下……
厅内檀香燃尽。
沈盈袖尚未写完,诗稿便被毫不留情地抽走。
侍女们将一叠叠宣纸恭敬呈至长公主与容卿时案前。
殷方合接过侍女呈上的诗稿,并未先看署名,而是饶有兴味地直接品评起来。
她先拿起第一张,扫了一眼那笔力遒劲、略显飞扬的字迹,便轻笑出声:“这首诗,倒是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朔风卷地暗云天,孤鸿振翅傲雪寒。“
”莫道关山前程阻,心志凌云不可攀。”
“嗯。”殷方合微微颔首,“字句虽直白,格律稍欠锤炼,但这一股‘傲雪寒’、‘凌云不可攀’的英气与豪情,倒是扑面而来,难得。”
她目光扫向席间,“时儿,你猜这是哪位巾帼之作?”
容卿时抿唇。
母亲分明已经看出了这诗是谁所做,却非要他亲自说出口。
他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一身火红骑射服的身影,淡声道:
“笔触刚健,气魄不凡,更有边关特有的开阔意象……想必是赵二姑**手笔。”
赵云敏闻言,冲容卿时爽朗的裂开嘴角:
“长公主殿下、容世子好眼力!是我写的。”
“我们辽东那地方,雪比这大得多,鹰啊雁啊的,都这么飞!让我绣花写精细文章不行,但这个,看着那大雁,心里就这么想的!”
她言语直率,带着几分不拘小节的野性,倒是与她诗中的气质浑然一体。
殷方合笑了,“时儿,你看看你,同赵二姑娘真是契合,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诗来。”
容卿时垂下眸子,嘴角平淡如水。
落在赵云敏的眼里格外有趣。
一个书呆子,母亲要他联姻就联姻,一点反抗都没有。
这样的人怎么能跟楚慕聿相比?
殷方合随即抽出了下一张诗稿。
上面的字迹娟秀,却略显凌乱无力。
她念出诗句,语气渐渐染上玩味:
“朔雪凄凄落,孤鸿声声哀。
冰湖难觅食,寒枝怎堪栖?
北风何萧萧,归路亦茫茫。
愿逢一暖巢,共御此冬寒。”
诗稿上还有几处犹豫涂改的痕迹。
念毕,厅内已有几声极力压抑的嗤笑。
通篇堆砌愁苦,意境浅白,犹如初学者勉强凑句。
殷方合将诗稿轻置案上,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
“哦?这诗……哀婉凄楚,倒是一片愁肠,只是这‘愿逢一暖巢’……”
“啧啧,不知是哪位姑娘如此……渴望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