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姜承奕这个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扶苏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而是在脑海中疯狂思索儒家典籍当中的内容。
儒家的确是一个向来喜欢且善于剖析人性的学派。
而且在儒家内部。
这样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的。
比如在《孟子·告子上》一册中，孟子的核心观点便是人天生就有四个善端，分别为仁义礼智。
而在《孟子·告子下》一册当中，则是表达人天生就有四颗善心。
正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也就是说。
孟子和修整《孟子·告子》上下两侧的儒家学子都认为，人性本善。
而他们同时认为。
仁义礼智这些良好的道德品质，都并非是从外界获得的，而是人从出生开始就有的。
若是有人犯恶，那就要让激发起作恶者内心的纯良，让其自发进行忏悔。
而在《荀子·性恶篇》当中，却是有着一项和孟子完全相反的观点。
那就是人性本恶。
所谓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
需要化性起伪，以礼义教化矫治本性。
即讲述所有的良好品德都需要后天的讲解和教化，否则人就和禽兽没有任何区别。
这两条对立的思想前者是注重人的道德属性，后者则是强调人的生物本能。
两种思想都在儒家当中掀起过一阵风。
不过演变到现在，儒家内部对两种理论的支持几乎是一半一半的比例，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扶苏本来是对这两种思想都有些赞成和不赞成的地方的。
不过现在既然姜承奕问了，扶苏也就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现在就像是后世的人工智能一样。
在姜承奕下达一个指令后，他便一边结合姜承奕的问题，一边思索合适的答案。
从而尽量能够做出一个让姜承奕满意的回答。
而现在。
结合之前姜承奕说的要拿捏住人性，就能让百姓对大秦更加拥护，所以他脱口而出：
“应当是人性本恶？”
“我们要拿捏住人性当中的那些恶，才能在不特意为百姓做好事，却能让百姓拥护大秦吧？”
听到扶苏的回答，姜承奕眼睛一亮。
“不错。所谓抓住人性，就是要让他们认为，若是大秦有损失，就是他们的损失。”
“同理。也是在自己大赚特赚时，让对方觉得他们亏得很少，甚至让他们也认为自己赚到了！”
“不过这倒并不是因为人性本恶，这一点你并没有答对。”
扶苏听得很是迷茫，似懂非懂：
“也就是说，要让百姓将大秦当做是自己的家园，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感？”
“老师的意思莫非是，这人性是本善的？”
“所以人天生就会守护和拥护自己的家园？”
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就连扶苏自己都不相信。
要是果然如此的话，那一个朝代只要不施行暴政，那就早该绵延不绝、永世不朽了！
那样大周压根就不会灭亡，也就不会有春秋战国五百年。
更不会有现在的大秦了。
他的脑袋里现在既充斥着人性本善的理论，就觉得人性本就是该恶的，正纠结无比。
不过如他所料那般，姜承奕也并未同意他说的话。
只是说道：
“你的思路其实都是对的，只不过儒家对于人性的两种定论，其实都不是完全正确的。”
“这二者，都不对？”
扶苏愣了愣，问道。
在他看来，善和恶就是相对的。
二者之间没有什么所谓的灰色地带。
其实不仅仅是他。
所有的儒家思想，在荀子和孟子的争论下，虽然观念没有完全契合起来。
但也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那就是人本性理应是有一种属性的。
所以姜承奕的这句话，他完全是理解不了的。
姜承奕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毕竟这种非极端的哲学思想，哪怕是到后世都有无数人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
所以他便直接解释道：
“也并非是说这两种思想都不对，而是它们的总结都不全面，有失偏颇！”
“这两种论述本质上都是一种归纳法的猜想。我猜这两种思想的拥簇者，想要说服对方都只能通过看小孩子的表现，和他们长大后的对比。”
听到姜承奕的解释。
扶苏点了点头。
他原本觉得，做归纳总结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然人类也没办法用归纳总结的方式去总结一些规律了。
而姜承奕则是继续说道：
“这就不得不提到我曾经跟你讲过的科学了。”
“这种方法针对不同环境长大、接受不同教育的人进行，本身变量就很多，没法确定个性的改变是否是因为教育改变的。”
“所以所得出的结果自然是不真实的，这两种观点也因此都立不住脚。”
扶苏一时语塞。
控制变量法的思想他虽然不懂，但在姜承奕解释了一遍过后，他也就能理解一二了。
“那老师的观点是......”
扶苏逐渐开始意识到姜承奕又要给他讲述一些和之前一般先进的理论了。
也就赶忙扫清了脑海当中的杂念，专心认真听起讲来。
姜承奕也单刀直入：
“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的，与其用善恶这么宽泛且并不稳定的概念去做定义，显然是并不合理的。”
“若是做个总结的话，那就是人性本爽！”
在听前半句话的时候，扶苏有一种如雷贯耳的感觉。
总觉得自己要听到新的前沿理论了。
但在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
他则是彻底听蒙了。
“爽？”
姜承奕点了点头：
“不错，即为去追求有利于自己，能让自己舒服愉悦的事情，这才是所有人的真实人性。”
“向善还是向恶，其实多数时候也只是看哪一方面对自己更加有利罢了！”
“至于舍己为人之人，其实是压制住了这种动物的本性。正是因此，所以这种人在这方面上，才完全可以被称作为圣人！”
扶苏如醍醐灌顶。
他感觉自己今日若是能消化了姜承奕所讲的内容，回去都能直接将嬴政给拿捏住了。
他迫不及待道：
“所以老师的意思是，垄断精盐，但降低盐价，让百姓知道有且仅有大秦朝堂有能力让他们吃到这样美味的精盐！”
“届时大秦若是危难，他们的口腹之欲就会减少；大秦安定，他们就有可能吃到更多的精盐！”
“这样在有一些不好的念头时，他们就会不自觉想到此事，从而有效避免一些人做出过激的举动。”
“百姓也会考量一下，若是他们造反成功之后，新的朝廷还有没有精盐能给他们吃。”
“这就叫做利益共同体！”
“只有利益共通，才有民心向背！”
姜承奕淡淡点头，心中却是又惊讶了一番。
这小子。
总是能在一些时候给他来个悟性逆天，让他震惊一下。
然后过不了两天就又会变回那幅清澈而愚蠢的模样。
但至少。
这一次，他说得全部切中肯綮。
“没错！所以不管是粗盐还是精盐，都需要大秦**去安排售卖！绝对不能让售卖权流传到除去大秦朝堂以外的任何人手中。”
“否则，这对一个朝代和国家来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灾难！”
姜承奕提醒了一句。
而扶苏则是郑重点头。
他刚开始也没想到。
这小小的盐巴竟然能成为影响大秦命脉的关键！
而现在他却是理解了。
听到姜承奕的提醒后，他又补充道：
“所以大秦还要对此做出立法！严禁个人私售盐铁，让那些为利而来之人在法律的震慑下失去这等想法。”
姜承奕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让扶苏好好学学你现在的思维方式吧！”
而在这句话后，他便挥了挥手让扶苏先行离开，去自己琢磨今日所做的一切了。
毕竟这大热天的。
谁愿意给他在太阳底下讲课？
那些冰块与冷饮都被端到诏狱去了。
他还想赶紧回去再喝两口呢。
......
修典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李斯披头散发，黑眼圈极为浓重，形容枯槁。
像极了将死之人。
但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抱着几张摞成一摞的厚厚的纸张仰天大笑。
“成了！我终于将法典修成了！”
“这绝对是迄今为止最为完善和全面的法律！”
他这几日完全是不眠不休，将整部大秦法典按照姜承奕的理论，从头到尾改了一遍。
这几**都没有时间合眼，而是一直在校对勘验修改后的各个法典。
一直到今日确定没有疏漏后，他才终于出关。
在他高呼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公子扶苏。
“李丞相，原来您在这儿啊！我可是找了您好久了！”
扶苏看到李斯，赶忙走过来。
“殿下找我何事？”
李斯现在心情极好，看见扶苏也没那么讨厌了，而是开朗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
“让您在秦律当中再补充一条法律。”
扶苏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