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心只能张嘴在主人手指上咬了一口,发泄自己的不满。
楼弃轻嘶一声,将缠心按进衣服最里层。
右手的断骨已经麻木,肉体难以忍受的剧痛刺激神经,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难熬。
脊背靠着墙壁,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刻亮着,一层一户的房屋构造让他不用担心随时有人上楼。
短短半天,他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
路上跑得飞快的马车,不过没有马,高耸入云的房屋,走进去就能穿梭到另一个空间的铁盒子。
他从前去过旅游区,知道很多人手里都会拿着一个亮着光的东西和别人联络,但他从来没看过跑得飞快的马车。
旅游区管理严格,不让外来车辆进入,楼弃能接触到的东西十分有限。
来到大城市他才发现,自己太落后了。
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无比陌生,每一个都是他从前没有接触过,甚至无法想象到的神奇东西。
原来世界上不是只有大山,蛊虫,草药,还有许许多多等待他探索的事物。
怪不得窈窈宁死也不愿意留在阿伊山。
她的世界太丰富了。
楼弃本已经做好被震慑的准备,亲眼所见之后,何止是震慑,简直无法想象。
但是,他不喜欢,不习惯。
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楼弃窝在角落蜷缩成一团,背上的骨头像是硬生生被人抽去了,始终直不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声控灯感应不到声音自动关闭,楼道里漆黑一片。
楼弃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掀起眼皮看去,只看到永无止尽的黑。
透过楼道的窗户,他可以看到楼外的世界,绵延不绝的建筑高楼挂着明亮的广告牌,马路上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铁盒子更多了,堵在路上,时不时发出嘀嘀嘀的刺耳声,很快,又是一阵刺破耳膜的引擎轰鸣。
楼弃偏着头,望着全然陌生的景象,有瞬间的失神。
原来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星星,这里就没有。
不过这里有比星星还要亮的灯。
手腕和后脑勺又开始痛了,楼弃原本舒展的眉头猛地皱起,泛起一阵隐忍的战栗。
他转身看向紧闭的房门,薄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是窈窈估计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索性闭嘴了。
-
舒窈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半。
这是她一个多月以来,睡过最安心的一回觉,没有在暗处窥伺,跟踪她的山野精怪,也没有踮着脚走路的研究员,连梦都没有做,脆弱的神经得到舒缓。
睁开眼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空气里飘浮着清淡好闻的熏香。
舒窈翻身打开小夜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盯着天花板缓了一会才想起来,门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看了眼时间,她睡了整整九个小时。
楼弃不会在外面待了九个小时吧?
舒窈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手间洗漱,用冷水擦了把脸后才慢吞吞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一瞧,门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真的走了?
舒窈垂下眼眸,心里打鼓。
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种松了一口气的解脱感,像是甩掉了沉重粘人的包袱,浑身轻松。
她指尖搭在门把手上顿了两秒,终究还是轻轻旋开了锁。
门轴“咔嗒”一声轻响,带着夜凉的风涌进来,吹得她刚洗过的脸颊泛起一阵微麻。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在远处投来微弱的光,私人电梯也是关闭状态。
舒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连个影子都没有。
视线垂下,门口的地毯上放着个小巧的白瓷瓶。
她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瓷瓶的温度,竟还带着点余温。
打开瓷瓶盖子凑近闻了闻,有股极淡的草木清香,味道异常熟悉,是防蚊虫叮咬的草药。
她讽刺勾唇,扯出一抹极轻的笑,攥紧瓷瓶刚想扔进**桶。
不远处楼梯口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楼梯口阴影里,蹲坐着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淡绿色的瞳仁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他就躲在暗处盯着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意识到这点,舒窈突觉一阵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你躲那里做什么?故意吓唬我?”
女人穿着真丝睡衣,漆黑柔软的长发温柔垂下,不施粉黛的面容上一点情绪都没有,说出的话仿佛掺了冰渣。
一动不动蹲了太久,楼弃身子已经全麻了,他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撑着地板站起来,动作略显迟缓。
没敢靠近,楼弃只是颓然地站在楼道里,红着眼看向她。
“没有想吓你....”
半边身子还僵着,微微晃了晃,楼弃声音放得又轻又哑:“刚才腿麻了,想等缓过来再叫你……”
他抬手揉了揉膝盖,指尖泛白,另一只受伤的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却还是露出了已经肿得没眼看的手腕。
皮肉高高肿起,骨头茬冒尖,已经完全废了。
单薄的苗服贴在身上,竟显得身形有些清瘦,向来挺直的脊梁也不可抑制地弯曲。
“我怕有蚊子咬你,离开时带上了药膏。”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语气里带着点无措,“ 你不想用的话就留着,别扔好不好....”
舒窈态度疏离冷漠,目光只在楼弃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嫌恶挪开。
“大城市不像大山,没有咬人的虫子,不要再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情了。”
“可以备着,万一你以后.....”
苦涩沙哑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舒窈斩钉截铁打断。
“没有以后。”
她一字一句,冷漠厌恶地撇清与楼弃的关系。
“我不会再去山里,永远不会。”
楼弃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心脏像是被切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冷风呼呼灌入,吹得生疼。
瞧见他这副可怜狼狈的模样,舒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更狠的话。
“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楼弃瞳孔骤缩,好不容易聚起的眸光寸寸碎裂,拼都拼不起来。
“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你。”
他固执又执着,什么事情都可以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你非要跟着我干什么呢?”
舒窈眉头紧皱,丝毫不能理解。
“你回去不好吗?阿伊山有你的族人,你的家,你的一切都在那里,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楼弃红着眼摇头,舒窈冰冷带刺的声音在他耳侧放大。
“你不会还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有可能吧?我不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强迫我,你不明白吗?”
“没有人会和一个强迫她的人在一起,我们之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以后也没可能。”
没有什么话比这些更伤人,楼弃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
他抬眼看向舒窈,淡绿色的瞳仁里蒙着层水光,像被淋湿的兽:“我就待在门口好不好?不进去,就坐在这里。”
说着,他还往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距离,却又忍不住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不会再吓你了。”
舒窈攥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楼弃站在楼道里,刚才藏在身后的手没稳住,轻微晃了晃,骨头茬突得更明显。
后脑勺的伤口没有包扎,鲜血混着头发凝成血痂,连背上的苗服也满是鲜血,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她深知这是楼弃的苦肉计,警告自己不能心软。
楼弃像是没察觉她的冷淡,又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把自己缩在楼梯口的角落,像是怕占了她门口的地方。
“我真的不吵。”
舒窈被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气笑了,脑子又气又胀。
楼弃这个语气,倒显得是她过分。
没必要和他纠缠,早点说清对谁都好。
“只要你别待在我家门口,你爱去哪去哪。”
话音落下,楼弃眼里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漂亮的瞳仁瞬间呈满泪水,他扯动薄唇,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楼弃声音又低了些,脸上写满小心翼翼,“身上的伤有点疼,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像是顺应了他的话,窗外居然真的下起细细密密的雨来。
夜风裹着远处的雨声飘过来,淅淅沥沥打在楼道窗户上。
楼弃忍不住打了个轻颤,却还是强撑着没动,只是红着眼尾看向她,语气里带着点近乎恳求的软意。
“就一晚好不好?我明天一早就走,保证不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