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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那道崭新的高墙,落在江建国的新院子里时,李秀兰正带着丫丫,用一把新买的扫帚,仔细地清扫着地上的最后一点尘土。
墙的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咒骂,没有哭嚎,甚至连一丝活人的声息都难以察觉,仿佛那座老宅,连同里面的人,已经被那道墙彻底地隔绝在了另一个阴冷的、被遗忘的世界。
而墙的这头,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带着小米粥和白面馒头的香气。
丫丫的读书声清脆悦耳,给这个崭新的家,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吃过早饭,江建国并没有像前两天一样急着出摊。
他将那个全新的账本和一支钢笔推到李秀兰面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秀兰,今天咱们要做的,是咱们铺子的第一件立身之本。它的成本,它的配方,你都要一笔一笔地,记下来。这本账,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传家宝。”
“哎!”
李秀兰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公公这是在将整个家的未来,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份信任,比金子还重。
江建国先是去了趟城南的中药铺。
他没有买什么名贵药材,只是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不紧不慢地,拣选了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等最常见的香料。
药铺的老师傅看他拣选的香料品相饱满,配比得当,还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行家”。
回到家,江建国便将厨房的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将那些买来的普通香料,用一个纱布包好。
然后,他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他当着李秀兰的面,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几片晒干的、颜色略深、散发着一股奇异清香的……姜片?
还有几颗颜色乌黑、比普通花椒要大上一圈的“花椒粒”。
“爸,这是?”
李秀兰好奇地问道。
“传家宝。”
江建国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自然是他从灵泉空间里,用黑土地和灵泉水催生出的第一批调味品。
灵气滋养之下,最普通的姜和花椒,也变得脱胎换骨,香气内敛而又悠长。
他将这几片“传家宝”也一并放入了纱布包,然后,将那口新买的大铁锅,仔仔细细地刷洗了三遍。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让李秀兰去后院望风,然后从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引出了足足有半锅的、清澈见底的灵泉水,倒入了锅中。
当那几十个从供销社精挑细选的、大小均匀的鸡蛋,被放入这半锅灵泉水,连同那包充满了秘密的香料包一起,用文火慢慢加热时。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特的香气,开始从厨房的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了出去。
这香气,初闻是浓郁的酱香和茶香,可仔细一闻,那香气深处,却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空谷幽兰般的清冽,还有一种能勾起人最原始食欲的、奇异的肉香!
李秀兰守在门口,闻着这股味道,只觉得自己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肚子里的馋虫像是要造反。
当江建国将一枚煮好的、敲出细密裂纹的五香蛋剥开,递到她面前时,她彻底被征服了。
那蛋白,呈现出一种**的、深浅不一的酱褐色大理石纹路。
而那蛋黄,竟不是普通茶叶蛋那种干涩的粉状,而是呈现出一种油润的金黄色泽,中心处,甚至还带着一丝溏心的、晶莹的质感!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瞬间,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层次分明的鲜香,在她的味蕾上轰然爆炸!
咸、鲜、香、甜,还有那一丝丝奇异的、让人回味无穷的草木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暖流,从舌尖,一直熨帖到胃里。
“太……太好吃了……”
李秀兰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她看着手中的那枚五香蛋,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江建国笑了。
他知道,成了。
上午九点,那间被江建国收拾得窗明几净的“研究联络处”门口,正式挂上了一块由他亲手用墨笔写就的木板招牌。
没有花里胡哨的字眼,只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江记蛋,招牌之下,用小字写着一行更嚣张的规矩:灵泉五香蛋,一毛一颗,凭票购买,每人限购两颗。
每日只售一百颗,售完即止。
这个消息,早已通过那些“吃过神仙凉皮”的工人们的嘴,传遍了整个轧钢厂。
当江建国将那口煮着五香蛋的大锅,端上那个由他亲手打造的三尺柜台,揭开锅盖的瞬间,那股霸道的、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香气,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我的天!这是什么味儿啊!比昨天的凉皮还香!”
“江师傅!这就是您说的那个什么五香蛋?”
工人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哗啦”一下,便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可当他们看到那块牌子上“一毛一颗”的价格时,瞬间又炸了锅!
“什么?一个鸡蛋卖一毛钱?你怎么不去抢啊!”
“就是啊!供销社的鸡蛋,最贵也就五分钱一个!”
“太黑了!太黑了!这比资本家还黑!”
质疑声,嘲讽声,此起彼伏。
李秀兰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沓江建国自制的、用萝卜刻了章的“蛋票”,被这阵仗吓得脸又有些发白。
江建国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没有吆喝,也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地,从锅里捞出一个五香蛋,剥开壳,递给了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的丫丫。
丫丫咬了一小口,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姿态,更是激起了众人的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都嚷嚷什么呢!一毛钱怎么了?江师傅的手艺,别说一毛,就是卖两毛,老子也乐意!”
人群分开,正是那个胖子李。
他昨天吃了江建国的凉皮,回去跟老婆吹了一晚上,今天早就翘首以盼了。
他挤到最前面,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江师傅!给我来两颗!”
“好嘞。”
江建国笑着,递给他两张蛋票。
胖子李拿着票,从锅里捞出两颗滚烫的五香蛋。
他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顾不上烫嘴,一口就咬了下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和他昨天吃凉皮时,一模一样!
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因为塞满了东西而鼓囊囊的,脸上,是那种凡人吃到了神仙贡品后,因为极致的美味而带来的、近乎呆滞的幸福感!
“唔……唔唔!”
他含糊不清地,对着周围的人,拼命地竖着大拇指!
这副活广告,比任何吆喝都管用!
“真那么好吃?”
“李哥的嘴可是刁得很,他都说好,那肯定差不了!”
“不管了!一毛就一毛!老子今天也奢侈一把!”
一个工人带头,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瞬间就疯了!
“给我来两颗!”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老板!给我留两颗!我钱都给你!”
李秀兰手里的蛋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发了出去。
柜台前那个小小的铁皮钱盒里,一毛、两毛的纸币和钢镚儿,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到一个小时,一百颗五香蛋,销售一空!
后面那些没买到的工人,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将小小的铺子围得水泄不通,苦苦哀求着江建国明天一定要多做一点。
江建国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规矩就是规矩,一天一百颗,多一颗都没有。”
他越是这样,众人心里就越是痒痒,对这“江记蛋”的渴望,就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李秀兰数着钱盒里那整整十块钱的巨款,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一天!
就一天!
就赚了她丈夫江卫国小半个月的工资!
她看着公公那平静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崇拜。
就在两人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铺子门口。
是苏婉清。
她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只是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眉清目秀、却脸色有些蜡黄的小男孩。
她显然也是被这里的香气和热闹吸引过来的。
当她看到柜台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身旁的小男孩,使劲地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气,舔了舔嘴唇,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地,用一种充满了渴望的语气问道:“妈妈,那是什么?好香啊……”
苏婉清看着儿子那渴望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和心疼。
她摸了摸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口袋,一个鸡蛋一毛钱,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说道:“那是鸡蛋,等……等下个月妈妈发了工资,再给你买,好不好?”
小男孩很懂事,虽然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建国的眼里。
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苏婉清那清瘦的、故作坚强的身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从锅底,捞出了最后一颗,也是他特意留下来,准备自己吃的、最大的一颗五香蛋。
他剥开蛋壳,那**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那颗还冒着热气的、完美无瑕的五香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对母子的面前。
苏婉清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和局促,下意识地就要拉着儿子后退。
“江……江师傅……”
江建国没有看她,而是蹲下身,让自己与那个小男孩平视。
他将那颗凝聚了他两世复杂情感的五香蛋,递到了那个孩子的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比温和的笑容。
“小朋友,”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暖意。
“这个,请你吃。”
“就当是……替我,还你妈妈,当年那半个窝头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