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瑾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为皇帝的“失仪”做了解释,又将沈琉璃,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
“好一个‘尚武之风’。”君北玄在她脑中,冷笑一声。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平静地回应,“现在,该我们落子了。”
她缓缓地挣脱开君怀瑾的手,走到大殿的中央。
她将那支鸣镝箭,重新举过了头顶。
“殿下,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她看着他,缓缓说道,“只是,光有胆识还不够。”
“臣女以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大徽王朝,之所以能威震四海,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而是,堂堂正正的雷霆之威!”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围观的百姓身上。
“今日,臣女初到贵宝地,便得见陛下如此‘厚爱’,心中实在是惶恐至极。”
“臣女不才,也想为陛下,为我大徽王朝,献上一份薄礼。”
她将手中的鸣镝箭,交到了身旁的张启年手上。
“张将军,”她看着他,说道,“劳烦您,将此箭,重新射回它该去的地方!”
“什么?!”
她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将天子之箭,射回皇宫?!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你疯了吗?!”君北玄在她脑中,也忍不住低喝一声,“沈琉璃,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不是勇敢,这是在挑衅皇权!”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平静地回应,“有时候,臣服就是用一种,比君王更强硬的姿态,来告诉他,我懂你的规矩。”
张启年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看着手中的鸣镝箭,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沈琉璃看着他,“将军是不敢吗?”
“末将……”
“张将军,”君怀瑾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既然是未来太子妃的心意,那便照做吧。”
“是!”
张启年不再有任何犹豫,他从身后,取下了一张,早已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铁胎弓!
弯弓,搭箭!
“嗡——!”
一声弓弦的嗡鸣声,响彻了整个官道!
那支黑色的鸣镝箭,化作一道流光,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远处的皇宫,激射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流光,仿佛那上面承载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最终,那支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精准地落在了,观星台上,那面象征着皇权的龙旗之上!
皇帝君宏德看着还在疯狂颤动的龙旗,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好,好一个‘雷霆之威’。”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看来,这盘棋是越来越有趣了。”
风停了,雪歇了。
仿佛连这天地,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箭,给彻底地镇住了。
春桃早已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单薄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完了……
这次是真的,玩脱了……
而张启年,在射出这一箭后,便将手中的铁胎弓,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建功的喜悦,只有一种听天由命的苍凉。
他知道,自己刚才射出去的,不仅仅是一支箭。
更是,他和他身后数百名将士,乃至整个尚书府的身家性命。
唯有萧彻,在看到这一幕时,眼神里竟是闪过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好,好一个沈琉璃。”他喃喃自语,声音里竟是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君北玄那个**,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比他还疯的女人?”
就在这时,太子君怀瑾笑了。
“呵呵……”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如同一阵春风,将这冰冷的空气,都给吹得暖了几分。
“沈大小姐,”他看着沈琉璃,缓缓说道,“你这份‘回礼’,父皇想必会很喜欢。”
“只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入宫的路,怕是不会太平了。”
“这顶凤辇,虽然华贵,却也太过扎眼。为免再生事端,不如,便由孤亲自护送大小姐入宫,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这是在,向你示好。”君北玄的声音,在沈琉璃的脑海中响起,“也是在,向皇帝示威。”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你沈琉璃是他东宫的人。谁若是再敢动你,那便是不给他这个太子面子。”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您不觉得,这样的示好,有些太烫手了吗?”
“烫手,也要接。”君北玄的声音,掷地有声,“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
半个时辰后,一支由太子亲自护送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驶了过去。
那顶,本该是属于沈琉璃的凤鸾宝辇,早已被丢弃在了官道上。而沈琉璃,则与太子君怀瑾,同乘一车。
车厢内,空间很大,也很温暖。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角落里的香炉中,燃烧着能凝神静气的龙涎香。
可沈琉璃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坐在一座,会移动的冰窖里。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虽然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可他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温度。
“大小姐,”他亲自为她,斟上了一杯热茶,“还在为刚才的事,后怕?”
“殿下说笑了。”沈琉璃低着头,轻声说道,“臣女只是没想到,这大徽王朝的民风,竟会如此彪悍。”
“呵呵,让你见笑了。”君怀瑾笑了笑,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似随意地问道,“不过,孤倒是有些好奇,大小姐方才,为何会如此笃定,那支箭是父皇所为呢?”
来了!
沈琉璃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回禀殿下,臣女愚钝,不敢妄测圣意。”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只是觉得,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才有此等雷霆万钧的手段罢了。”
她这记马屁,拍得不着痕迹。
君怀瑾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没有再纠结于箭的来历,而是换了一个更刁钻的问题。
“大小姐这句‘雷霆之威’说得极好。”他缓缓开口,“颇有几分,我那位七弟的风范。”
七弟?
君北玄?!
沈琉璃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完了!”君北玄的声音,在她脑中猛地炸响,“这个家伙,他在试探你!他在怀疑你与我之间的关系!”
沈琉璃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困惑表情:“殿下恕罪,臣女愚钝,不知殿下所指的‘七弟’是哪位王爷?”
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君怀瑾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精光。
“哦?看来是孤唐突了。”他笑了笑,“孤说的是我七弟,肃王君北玄。他常年镇守北境,性情刚烈,行事作风与大小姐你方才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惋惜,“他近来身子抱恙,一直在北境‘静养’,怕是连我们的喜酒都喝不上了。”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闲话家常,实则却是字字如刀!
他不仅在试探沈琉璃是否知晓君北玄的存在,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原来是肃王殿下。”沈琉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臣女虽然远在乾国,却也曾听闻过肃王殿下的威名!听闻殿下他,年少成名,十五岁便上了战场,凭一己之力,便将那骁勇善战的蛮族,打得十年不敢南下牧马!实乃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只可惜,”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惋惜,“英雄多磨难,竟不想殿下他年纪轻轻,便落下了病根,真是天妒英才啊。”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
“好一个天妒英才。”君北玄在她脑中,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沈琉璃,论胡说八道的本事,你确实是个人才。”
君怀瑾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变化。
许久,他才缓缓地鼓了鼓掌。
“说得好。”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看来,大小姐为了这桩婚事,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竟连我大徽的宗室秘闻,都打探得如此清楚。”
“殿下过奖了。”沈琉璃连忙躬身,“臣女只是不想,日后在殿下面前,失了体面罢了。”
“很好。”君怀瑾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已经近在咫尺的皇城。
“沈大小姐,”他缓缓开口,“你比孤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