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各家铺子都有灯谜,彩头大都是自家的商品,一来省钱,二来也能推销一把。
但这些诸如‘红门楼,白院墙,里面住个红姑娘’‘一口咬掉牛尾巴’‘一日一月非今天’之类的简单灯谜,给普通老百姓玩玩还可以,是勾不起读书人兴趣的。
朱家兄弟等人的目标,是各高门大户设在钟楼下的那些‘灯虎’。
这是泸州城的传统,每年各家大户都会出一些颇为既有难度,又颇为文雅的灯谜。因为谜题难度大于射虎,所以叫‘灯虎’或者‘文虎’,因此猜这种灯谜又叫‘打灯虎’。
灯虎的彩头自然更加丰厚,若能答出其中的‘虎王’,还会被请上鼓楼,领取头奖的同时,亦能喝一杯主人家敬的酒,成为本场灯会最靓的仔,绝对赚足里子面子!
可惜所有的灯虎,都需要相当的文化水准才能破解,一般老百姓只能看个热闹,根本不可能打虎成功。
所以众人来到钟楼前,便见灯谜还剩七八成没人答出来呢。
“咱们从谁家的开始?”朱子庚兴致勃勃道:“就从最近的白家吧!”
苏录来了不到半个月,又见天两点一线,埋头苦学,对泸州城里的高门大户只有粗浅的耳闻,还是在饭桌上听朱家兄弟讲起的……
泸州有七家称得上高门大户的显赫人家,有的是根基深厚的老牌科举家族,有的是靠着科举崛起的新贵。朱家最厉害的时候曾经坐三望二,但因为几十年没出进士了。目前只能排第五,前头还有‘韩王白李’四大家……
苏录就很无语,家族里有三个举人,却只能在泸州排第五。而合江县开国以来还没出过进士呢,这差距果然大到没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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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兄弟便开始兴致勃勃打起了白家的灯虎……
“快看这个!”朱子敬不愧是资深色胚,一眼就看到最角落的一个灯谜曰: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雪玉肤。
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水满江湖。”
“哈哈哈,这肯定是白老三出的!”朱家兄弟也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并猜到了出题人。
“猜出是谁来也没彩头!”守在灯谜前的白家族人没好气道:“得猜出四位古代诗人的名字才行!”
这个灯是那位荒唐三少爷非要挂的。他也盼着赶紧有人猜出来摘了去,别再丢白家的脸……
可惜到现在没能如愿。
本来朱家兄弟毫无思路,但听了他的提示就渐渐琢磨出来了。
朱子庚先道:“佳人佯醉索人扶……假装喝醉,不扶会倒,所以该是贾岛,假倒嘛。”
“没错没错。”众人点头赞道。
朱子敬又道:“露出胸前雪玉肤……脱了外衣,才露出里面的‘白’,自然应该是李白。”
“哈哈哈!好好好!”围观众人纷纷报以热烈的喝彩声,果然不论何时何地,搞黄色都是最有吸引力的。
朱子贤接着道:“走入帐中寻不见……帐者‘罗帐’,不见者隐,所以答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罗隐。”
“当是如此。”众人点点头,又问道:“那第四句呢?”
“任他风水满江湖……”朱家兄弟却犯了难,互相看看都没有头绪。
其实围观者中也有许多读书人,早都猜过这道灯谜了,全都被卡在这最后一句上。
好一会儿,朱子敬笑道:“我猜出第四个来了。还是第二句,露出胸前雪玉肤——还可以猜杜甫,因为目睹了美人的胸脯。”
“有道理有道理!”众人哄笑道:“可以兑奖了吧?”
“不行。”白家族人无奈道:“是一句一个诗人,最后一句还没猜出来呢。”
“你也没说是一句一个诗人啊!”众人抗议道。
“最后一句的谜底是‘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的潘阆!”这时,朱子明忽然高声道。
“恭喜你,答对了!”白家族人赶紧摘下那该死的灯笼来,又向朱子明颁发了彩头——白三少独家提供的金步摇一支!
“为何是潘阆?”众人犹不解,追问朱子明。
“‘潘’的字意是,‘水漫流无方向’,阆与浪同音,所以‘任他风水满江湖’,指的就是潘阆!”朱子明解释道。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夸赞朱子明道:“小兄弟神童啊!”
朱子明倒很想享受一下与骐骥一样的名头,但朱家以《礼》治家,所谓‘人无信不立’,他是不敢说假话的。
所以当初他直接拿着黄峨写的薛涛笺就出来了,都不知道藏一藏……
所以朱子明这回也坦诚道:“这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出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姐姐。”
“……”众兄弟登时无语,这缺心眼的小子,还不如直接说就是黄峨猜出来的呢。
“来来,下一个!”朱子庚赶紧转移众人注意力,高声念道:“单于夜遁逃——射《左传》一句!”
“其亡无日!”沉默的朱子贤,这时却一语中的,自然引来一片叫好。
遁逃者亡也,夜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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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录也对猜谜很感兴趣。
之前便说过,八股破题就是逆向猜谜,题目是谜底,破题就是想出合适的谜面,所以读书人没有不好这口的。但他整天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不好再抢人家风头了,便在后排看热闹……
“苏公子怎么不试试?”黄峨恰好站在他身边,微笑问道。
“以前没猜过,就不献丑了。”苏录道。
“啊?”黄峨本来是有心再跟他较量一番,闻言不禁错愕。
“我是山里来的,还是第一回逛灯会。”苏录实诚道:“猜谜的话,也就仅限于店铺门口那种程度。”
“这样啊。”黄峨笑道:“我说怎么感觉苏公子跟别人不一样呢。”
“所以黄姑娘叫我弘之就行了,叫公子总让我有滥竽充数的感觉。”苏录笑道。
但说这话时,他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自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好。”黄峨从善如流道:“以后我便称你弘之兄。”
“多谢。”苏录点点头。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黄姑娘?”黄峨又好奇问道:“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
“我们山里人不太习惯叫人‘小姐’。”苏录挠挠头,其实这跟山里人没关系。
“那你们都叫姑娘吗?”黄峨问道。
“其实是大姐、妹子。”苏录小声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管奢姊姊叫大姐。”黄峨掩口笑道:“把她气得够呛。”
“叫妹子感觉更不合适。”苏录笑道。
“噗嗤……”黄峨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黄姑娘为什么不去猜谜?”苏录问同样站在后排的黄峨。
“过了喜欢出风头的年纪了呢。”黄峨便老气横秋道。
这下轮到苏录被逗笑了。“你才多大啊?十五还是十六?”
“问女孩子的年龄可不好。”黄峨笑笑,解释道:“小的时候不懂事,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家严让作诗我就作,结果被好事之徒传得满城皆知,得了个恼人的名声。别人的闺名都藏着掖着,只有我,没人不知道我叫什么……”
“‘蜀中才女’多好啊。”苏录笑道:“要是有人称我‘蜀中才子’,我能乐得睡不着觉。”
“咱们不一样的,弘之兄要考取功名,名声可以让你如虎添翼。小妹却困于闺阁,名声只会增添烦恼……”黄峨轻叹一声,又绽出灿烂的笑容道:“大过节的,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不如让小妹教弘之兄猜谜吧。”她又兴致勃勃道:“这样下回你也可以射虎赢彩头了!”
其实她是想教会他,然后打败他……
“请姑娘赐教。”苏录欣然道。
放在平常,他肯定会说这跟考试无关我不学,但这回却鬼使神差同意了。
‘哎,果然是财帛动人心啊……’苏录暗叹。
“打灯谜最要紧的是学会谜格。所谓谜格,就是通过特定的格式,对谜面或谜底进行字形、音韵、句法的改造,来扣合谜面。”黄峨便轻声讲解道:
“有的灯谜会直接注明谜格,有的则不会,但只要熟悉谜格,自然能一目了然,知道该怎么破题……”
“明白了,出题思路和解题思路。”苏录点点头。
“没错。”黄峨就知道能对出自己上联的人,一定是极聪明的,果然一点就通。便接着道:
“近世论谜者谓有十八格,所谓曹娥、增损、解铃、卷帘、锦屏、皓首、粉底……今天时间有限,就先讲常见的前七种。”
苏录看一眼黄峨绝美的侧颜,没想到这也是个好为人师的。
咦,为什么要说也?
“先说‘曹娥格’,别名碑阴格。相传蔡邕在读了曹娥碑文后,于碑背题了‘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后来被杨修拆解为‘绝妙好辞’四字。”黄峨说着笑问苏录道:
“弘之兄可知为何?”
“你都告诉我答案了,我还能不知道吗?”苏录笑道:“黄绢即色丝,合为‘绝’;幼妇即少女,合为‘妙’;外孙即女之子,合为‘好’;齑臼即“受辛”,合为‘辤’,通‘辞’。”
“没错。”黄峨赞赏颔首道:“所以曹娥格就是化形衍义之法,谜底中的每个字都要分读,以扣合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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