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
六公子府书房,灯火通明。
李斯刚将阅卷场所发生的舞弊未遂及纵火未遂之事详细禀报完毕,脸上带着几分挫败与请罪之色。
“臣等无能,那些被抓获之人,无论如何审讯,皆一口咬定乃其个人所为,随后便…便纷纷寻机自尽于狱中。”
“未能挖出幕后主使,请殿下治罪!”
赢子夜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死了?”
“是……皆已断气。”
“罢了。”
赢子夜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们。”
“他们自己认罪赴死,死的只是自己一人。”
“若他们敢供出背后之人,死的…恐怕就远不止他们自己了。”
李斯闻言,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背后不禁生出寒意。
殿下对此等阴私手段,竟看得如此透彻!
“继续盯紧吧。”
赢子夜吩咐道:“放榜之前,一刻也不能松懈,下去吧。”
“臣遵命!”
李斯躬身退下。
就在李斯离开后不久,一名府中下人悄步而入,恭敬禀报。
“殿下,府外有一位自称荀况的老者求见。”
赢子夜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终于来了,请他进来。”
片刻后,荀夫子在仆役的引导下,缓步走入书房。
他依旧是一身粗布麻衣,手持竹杖,身形佝偻,面容清癯。
唯有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睿智与历经世事的沧桑。
他走到书房中央,对着端坐于案后的赢子夜,便要躬身行礼。
“草民荀况,拜见……”
“夫子不必多礼。”
赢子夜抬手虚扶,打断了他的礼节,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温和的笑容。
“上次小圣贤庄一别,恍惚间已有一年之久。”
“夫子今日来得正好,务必陪本公子手谈一局,如何?”
荀夫子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赢子夜,见他似乎真的只是邀棋,便微微颔首:“殿下有命,老朽敢不从命。”
棋盘很快摆上。
二人对坐,落子无声。
起初,棋局尚算平稳,荀夫子落子沉稳,颇有章法。
然而,随着棋局深入,赢子夜的攻势愈发凌厉,棋风大开大合,却又暗藏无数杀机,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收紧。
荀夫子的应对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几次落子都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缓手,被赢子夜抓住机会,连续屠戮大龙,局势迅速呈现一边倒的溃败。
不过半个时辰,荀夫子便投子认负。
赢子夜拈起一枚棋子,看着棋盘上的残局,语气平淡无波:“许久未见,夫子的棋艺…倒是生疏了不少。”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荀夫子内心。
“是你的心,乱了吗。”
荀夫子闻言,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对着赢子夜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诚恳。
“殿下明察秋毫。”
“老朽此来,正是为我那逆徒张良之事,前来向殿下请罪!”
“老朽教导无方,识人不明,致使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险些毁帝国科举之盛举,玷污儒家数百年清誉!”
“老朽…愧对陛下,愧对殿下,亦愧对天下儒生!”
“请殿下……降罪!”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中充满了自责与请罪的诚意。
赢子夜静静地看着他,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片刻后才缓缓道:“张良之罪,在其自身利令智昏,心怀叵测。”
“此事,本公子心中有数,并非整个儒家皆与其同流合污。”
“夫子不必过于自责。”
荀夫子心中稍稍一松,正要开口感谢。
却听赢子夜话锋陡然一转:“然——”
荀夫子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小圣贤庄远在桑海,山高路远,纵尔等真心忠于帝国,然出了张良此事,难免落人口实,引人猜疑。”
“长此以往,于儒家清誉,于帝国安定,皆非益事。”
赢子夜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恰逢帝国于咸阳设立‘万世书院’,旨在汇聚百家之学,培育帝国栋梁。”
“本公子觉得,荀夫子与其让桑海小圣贤庄独处一隅,引人非议,倒不如……”
“考虑率众迁入咸阳,并入这万世书院之中?”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荀夫子!
“凡小圣贤庄弟子,达到书院标准者,皆可入院修习。”
“伏念、颜路两位庄主,亦可在书院之中担任教习、博士一职,一展所长。”
“如此,既可彰显儒家与帝国同心同德,亦可彻底洗刷张良此事带来的污名,更可使儒家学问,于帝国中心发扬光大。”
“夫子以为…如何?”
荀夫子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赢子夜!
他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赢子夜真正的目的!
什么请罪,什么谅解,都是表象!
这位六公子,是要从根本上,将儒家这面独立的旗帜,彻底收编,融入帝国掌控的体系之内!
迁入咸阳,并入书院,看似给了出路和荣耀,实则是温水煮青蛙,从此儒家将再无独立可言!
拒绝?
他敢吗?
张良之事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拒绝的后果,很可能就是整个儒家被冠以“包藏祸心”的罪名,遭到彻底清算!
荀夫子心中翻涌着无尽的苦涩与悲凉,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
缓缓垂下头颅,声音干涩却清晰。
“殿下思虑周详,老朽…并无异议。”
“能为帝国效力,乃儒家之幸。”
赢子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夫子深明大义,本公子甚慰。”
他顿了顿,仿佛随意般又道:“听闻夫子年事已高,恐无力操劳书院诸多俗务。”
“这样吧,书院之内,将设‘万象书楼’,旨在收罗天下百家典籍,乃书院之根基。”
“此楼至关重要,非大贤大德者不可执掌。”
“若夫子不弃,便请夫子出任这书楼掌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