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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薄薄的,却又重逾千钧的账册,如同一面最冰冷,也最残酷的照妖镜,将贾宝玉那颗充满了“人性本善”的、天真的心,照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二十七件玉器!
一千二百三十五两白银!
当票存根!
这一个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词语,如同一柄柄最锋利的、淬了毒的**,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将他那虚无缥缈的、建立在“情分”与“信任”之上的理想世界,搅得血肉模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早已吓得瘫软如泥,连句“冤枉”都喊不出来的李老仆。
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面目猥琐,眼神躲闪的窃贼,与那个,总会偷偷塞给他糖吃,眼神慈祥和蔼的“李伯”,联系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
这,一定是假的!
这,一定是贾环,为了打击自己,为了推行他那套冷血无情的规矩,而伪造出来的骗局!
对!
一定是这样!
贾宝玉的脑中,疯狂地,为自己,也为那个破碎的世界,寻找着最后的借口。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散落在地的账册之上,看到那上面,一个个清晰得让他无比熟悉的属于他怡红院的器物的名字时……
“白玉连环佩……”
“碧玉梅花簪……”
“松石绿小佛手……”
他那最后的、自欺欺人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因为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这些东西都是他最心爱的宝贝!
他曾因为,找不到那枚“白玉连环佩”,而迁怒于袭人,罚她半月不许理自己。
他也曾因为,遗失了那支“碧玉梅花簪”,而暗自神伤了许久,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姐妹,拿去玩耍了。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这些,他视若珍宝的东西,竟是被他最信任的最亲近的“忠仆”,给一件件地偷了出去换成了那最肮脏的银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背叛,被欺骗的剧痛与那理想世界彻底崩塌的绝望,如同一股最凶猛的、黑色的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再次一甜!
眼前,一黑!
他那养尊处优的、从未受过如此巨大打击的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要当场再次晕厥过去!
“宝二爷!”
袭人等丫鬟惊呼着,连忙冲了上来,死死地搀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当众出丑。
而广场之上,那些,刚刚还在为宝二爷“仗义执言”而摇旗呐喊的仆役与族人们,此刻,在看到这戏剧性的,惊天反转之后,也都是一个个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那本,记录着罪证的账册,又看了看那个,瘫在地上的李老仆,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如鬼的贾宝玉。
他们,再也,说不出一个“情分”二字。
整个广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贾环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缓缓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他,甚至,没有再去看贾宝玉一眼。
他只是,对着那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闹事者们,淡淡地宣判道:“我,只说最后一遍。”
“荣国府,自有,荣国府的规矩。”
“顺之者,昌。”
他顿了顿,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嗜血的光。
“逆之者……”
“亡。”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这群,在他看来,如同蝼蚁般的乌合之众,转身,便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那背影,孤高,而冷酷。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整个府邸秩序的风暴,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广场之上,只剩下,一片死寂。
与,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贾宝玉,最终,是如何,回到怡红院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再次坐在那张他最心爱的、铺着猩红猩毡的软榻之上时,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地变了。
他看着,屋子里,那些依旧巧笑嫣然的丫鬟。
可他的眼中,看到的,却不再是纯洁的女儿。
而是,一个个,可能会偷他玉佩,可能会在背后嘲笑他愚蠢的陌生的脸孔。
他拿起,桌案上,那本他最珍爱的《西厢记》。
可他的脑中,回响着的却不再,张生与莺莺的风流韵事。
而是,贾环那句冰冷的诛心之言。
“你的眼泪,买不来,一粒米。”
他,病了。
病得,很重。
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精神上的一种彻底的崩塌。
他,将自己,彻底地封闭了起来。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开始,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