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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贾环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片名为“未来”的、烈火烹油般的狂喜与憧憬,被忠顺王这句轻飘飘的话,瞬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剩下。
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脚步,僵在了门槛上,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身后,是忠顺王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波谲云诡的权力深渊。
他知道,此刻,他但凡有半点回答的差池,那刚刚到手的军需契约,那价值连城的王府令牌,甚至他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泡影!
贾环的后背,瞬间便被一层冷汗浸湿。
可他的大脑,却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因“大病初愈”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错愕,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忠顺王在说什么。
“北静王府?”
他眨了眨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少年人该有的、纯粹的无辜与困惑。
“王爷……您说的是……是前几日,学生那间小小的银号开张时,前来存银的那位北静王爷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惶恐。
忠顺王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噙着那抹玩味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贾环见状,脸上那惶恐之色更浓,他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忠顺王,竟是“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
“王爷明鉴!”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被两座大山夹在中间的、小人物的无助与恐惧。
“学生……学生冤枉啊!”
“学生不过是开了间小小的铺子,想为家族,为宫中的姐姐,尽一份绵薄之力。那日开张,北静王府的大管家,竟亲自前来,存下了十万两白银!学生……学生当时都吓傻了!”
“王爷您想,那可是北静王爷啊!是当朝的王爷!他老人家要存钱,学生……学生敢不收吗?学生别说是不敢,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胆子都没有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将一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却又生怕这馅饼有毒的、可怜又无助的少年形象,演绎得是淋漓尽致。
“学生心里也犯嘀咕,也害怕!怕王爷您……您会误会学生!可学生人微言轻,北静王爷那边,学生得罪不起。王爷您这边,更是学生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学生的天!”
他抬起头,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孺慕与忠诚,望着忠顺王。
“王爷!学生心里,只有您这一位王爷!学生的命,都是您给的!那北静王府,不过是……是看中了学生那点微末的、能生钱的小聪明罢了!学生与他们,绝无半分私交啊!”
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他不仅完美地解释了与北静王府的关系,更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强者觊觎,却心向旧主”的、忠心耿耿的弱者位置上。
这,恰恰是忠顺王这种掌控欲极强的枭雄,最喜欢看到的姿态!
果然,忠顺王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凄惨无比”的贾环,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脸上,终于,再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畅快的笑容。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他想。
北静王那个伪君子,最喜欢附庸风雅,收买人心。
他看中贾环这小子的赚钱能力,想要分一杯羹,再正常不过。
而贾环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毕竟年幼,面对北静王这等人物的“示好”,他除了被动接受,又能做什么?
他能在这之后,立刻跑来向自己“哭诉”,向自己“表忠心”,这,便已经足够了!
“好了,好了,快起来。”
忠顺王亲自上前,将贾环扶起,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与亲近,“瞧你这点出息!本王不过是随口一问,看把你给吓的。”
他拍了拍贾环的肩膀,眼中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提点与敲打。
“你心里有数便好。北静王那边,你该应付,便应付着。他想从你的银号里赚钱,便让他赚。只要你记住,你,是谁的人,就够了。”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就这样,被他用一场影帝级别的表演,化解于无形。
当贾环终于走出忠顺王府,坐上回府的马车时,他只觉得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冬日的寒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吹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脸上那副惶恐无助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凝重。
他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之中,那枚冰冷的“忠”字令牌,仿佛还带着忠顺王身上那股子枭雄的体温。
可贾环此刻,却只觉得,这东西,烫手!
无比的烫手!
他原以为,自己攀上了忠顺王这棵大树,又接下了军需采办这等泼天富贵,未来的路,会是一片坦途。
可直到刚才,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忠顺王,北静王……
自己,就像是两头猛虎之间,一只弱小的、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的狐狸。
今日,他可以靠着演技与口才,侥幸过关。
可明日呢?
后日呢?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这些王爷们的“信任”与“恩赐”之上,这,是他贾环,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需要力量!
需要一股,只属于他自己!
不受任何人掌控!
足以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之中,保住自己和家人的……绝对的力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滋生、蔓延!
神机弩!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张复杂而精密的图纸,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他原想,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忠顺王,以换取利益。
忠顺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他要的是,自己能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军需,创造财富。
至于这神机弩……
贾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疯狂的弧度。
王爷,您赏我的,是泼天的富贵。
那这件不世出的神物,便当是学生,孝敬您的。
只是,这神物,如何造,何时造,造出来之后,先给谁用……
那,就要学生自己,说了算了!
回到荣国府,贾环没有片刻停歇。
他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密室,将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纸,再次摊开。
他没有立刻开始。
而是先利用系统那强大的“信息检索”与“逻辑推演”功能,将图纸上那些繁复的结构,与自己脑中那点可怜的、来自后世的物理学知识,进行了一次最深度的融合与优化。
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密室时。
一张全新的、被简化了,却又在关键部位被加强了的“神机弩·改”的设计图,已经跃然纸上!
原版的神机弩,对材料和工艺要求极高,这也是它无法量产的根本原因。
而贾环改良后的版本,则另辟蹊径。
他将最关键的弓臂部分,由一体锻造,改为了多片复合叠加。
这大大降低了对单一材料强度的要求,却通过结构的优化,保持了其原有的恐怖弹力。
他还简化了内部的上弦机括,减少了近三十个细小的、极易损坏的零件,使其结构,更简单,更可靠,也更便于生产与维护!
最重要的是,他利用系统,推演出了一种全新的合金配方。
这种合金,熔点更低,韧性更强,非常适合用来铸造那些精密的、小型的机括部件。
看着眼前这张凝聚了自己一夜心血,也融合了两个时代智慧的图纸,贾环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唤来了倪二。
“东家,您找我?”
“倪二,我需要你为我建一个工坊。”
贾环的声音,平静而凝重。
“工坊的位置,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绝对隐蔽!要远离人烟,最好是在某个废弃的、无人问津的角落。”
“第二,绝对安全!易守难攻,且只有一个出入口,便于我们的人,完全掌控。”
“第三,绝对可靠!工坊里,需要有充足的水源,和能够承受高温的窑炉。”
倪二闻言,心中一凛。
他知道,东家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他沉吟了片刻,脑中,瞬间便有了一个绝佳的地点。
“东家,城西三十里外,有一处前朝的废弃砖窑。那地方,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出。早些年,因为闹过鬼,早已荒无人烟。窑里,不仅有现成的窑炉,山后,还有一条山泉,常年不竭。不知……是否合用?”
“很好!”
贾环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就那里!”
“另外。”
他将那份新的合金配方,和几个最关键的机括部件的图样,交给了倪二,“我需要你,去找几个,手艺最好,家世最清白,也最……靠得住的铸造工匠。”
“记住,他们的家人,我们要‘善加照拂’。工坊之内,行半军事化管理,所有人吃住都在里面,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他知道,东家这是要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座工坊之上了!
三日后。
城西,废弃砖窑。
这里,早已被倪二派人,修葺一新,并由最精锐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工坊之内,炉火熊熊。
一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在京城铸造行里,德高望重的老工匠,刘师傅,正亲自监督着熔炉。
他看着炉中那渐渐融化的、颜色古怪的金属液体,眉头,越皱越紧。
他总觉得,这种特殊的合金配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刘师傅的身体,猛地,剧烈地一颤!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齿轮,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扭曲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学徒。
他曾有幸,跟随自己的师傅,进入过一个地方。
一个戒备森严,连王公大臣都不得擅入的,皇家禁地。
神机营。
在那里,他亲眼见过,一种拥有着同样暗金色光泽,同样配方的合金,被用来铸造一种……禁忌的兵器。
而那个地方的主人,是当时权势滔天,最后却因谋逆而被满门抄斩的……“义忠……亲王……”
刘师傅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吐出了这四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却又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