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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镇城门洞下,两个值守的门岗兵丁抄着手,靠在冰凉的墙砖上,借着午后稀薄的阳光偷闲。
其中一个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挤眉弄眼地低声问道:“哎,这几日,捞了多少油水?”
那被问的看卒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语气带着几分自得又夹杂着抱怨:
“我们能捞多少?
大头还不都是让上头的老爷们拿去了?
落到咱们手里的,也就够打几壶浊酒,切半斤碎肉解解馋。”
先前问话的兵丁撇撇嘴,显然不信:
“你少跟我这儿装穷!
昨日晌午,我可是亲眼瞧见你从那‘清润食铺’出来,手里拎着好大一包油纸包的熏肉!那香味,隔老远都闻得见!
没个几百文钱下不来吧?”
看卒被戳穿,也不尴尬,只是叹了口气:
“嗨!那才几个钱?
再说,那清润食铺的东西,素来比别家贵上一截,你又不是不知道。
偶尔打打牙祭还行,天天吃,谁吃得起?”
旁边的兵丁闻言,也深有同感地咂了咂嘴,脸上露出回味的神情:
“说得也是……不过,真他**邪门了,也不知道那清润食铺的厨子是怎么琢磨的方子。
就那些个猪下水,本来骚**人,寻常人家处理都嫌麻烦,可经过他们那一卤制……嘿!
愣是变得香醇扑鼻,带着股鲜辣劲儿,吃起来别提多带劲了!
贵是贵点,偶尔来一次,真值!”
这些人平常也没钱去别的地方消费,而且作为最底层的牛马,每天都被折腾来折腾去的,就算有点钱,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平常也只能唠唠嗑谈谈吃的,算是解解乏了。
两人正说得口水暗涌,那看卒忽然用肩膀撞了撞同伴,低声道:
“别说了,来人了,看着点!”
兵丁立刻收敛了闲聊的神色,挺直腰板,故作威严地回头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一支车队正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他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车队头车上插着的小旗,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对同伴道:
“嘿!说什么来什么!看吧,清润食铺的送货队来了!”
看卒也望了过去,果然认出是熟悉的旗号和车驾。车队很快行至城门跟前,缓缓停下。
这时,那看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纳闷地“咦”了一声,对兵丁道:
“哎,老哥,你看……今**们这车队,怎么好像……车多了几辆?
跟车押运的伙计,好像也多了不少生面孔?”
兵丁经他提醒,也仔细打量起来。果然,今日这车队规模比往常大了不少,足足多了三四辆大车。
而且那些跟在车旁步行或是坐在车辕上的“伙计”,一个个虽然穿着普通的粗布袄,但身形明显比寻常脚夫更为粗壮敦实,膀大腰圆。
而且还眼神沉稳,默默地跟着车队移动,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悍气息。
兵丁心里起了些疑窦,走上前去。
车队领头的他认识,是清润食铺在赤城镇的管事之一,名叫何铁花的中年人。
此刻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呦,这位总爷,辛苦辛苦!”
兵丁用下巴点了点后面的车队和人,语气带着审视:
“何管事,今日这阵仗不小啊?
车多人也多,这是要干嘛?”
何铁花脸上笑容不变,搓着手解释道:
“总爷您明鉴!
这不眼看天儿越来越冷,眼瞅着就要下大雪了么!
一旦下了雪,道上结了冰,这马车轮子打滑,可就不好走了。
东家吩咐了,让我们赶紧趁着这几日路还能走,多跑几趟,多运些货物食材过来储备着。
免得真到了大雪封路的时候,镇上的铺子断了货,那可就麻烦了!”
兵丁听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又想到每年冬天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但目光还是在那几个格外壮实的“伙计”身上扫了扫,带着一丝狐疑道:
“你这解释倒也说得通。
不过……何管事,你这些新来的伙计,身板可真是够结实的啊?
看着可不像是寻常扛包送货的。”
何铁花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自豪,又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哎呀,总爷您说笑了!
干我们这行的,每日里多少米面粮油、肉食菜蔬出入搬运?
要是身板弱了,没几把子力气,哪能干得了这活儿?
东家招人,自然是要挑些结实肯干的。
不然,这活儿也干不长不是?”
兵丁一听这个,顿时就信了。
也是,这年头只有大商户里干活的才能有这个身板。
什么?兵丁?
他们就是当兵的,还不知道兵丁平时吃的是什么吗?
整个镇上,也就都监和他手下那几个兄弟才能吃的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
总不可能这帮前来的人都是精兵吧!
什么人这么奢侈用精兵押车啊?
想到这,他便顺着惯例,板起脸道:
“行吧,就算你说得通。
不过,何管事,今日里你这车多,人也多,按照规矩,这‘入城捐’……可得比往日多加三成!知道吗?”
何铁花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讨好之色,连忙拱手:
“知道,知道!规矩俺懂,自然少不了总爷您的辛苦钱!
只是……您看,这今日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够那么多现钱……
要不这样,一会儿等车队到了铺子,安顿好了,您二位爷辛苦一趟,过来坐坐?
小的定然备上好酒好肉,好好孝敬二位!
这加派的捐钱,也一并奉上,您看如何?”
兵丁和看卒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满意。
既能拿钱,还能白蹭一顿清润食铺的好酒好肉,这买卖划算。
兵丁于是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嗯,算你懂事!那就这么着吧,赶紧进去,别堵着城门!”
“好嘞!多谢总爷!”
何铁花连连道谢,指挥着车队缓缓驶入城门。
就在车队最后一辆车刚进去,城门尚未完全恢复安静时,兵丁和看卒忽然注意到,又有一行人朝着城门走来。
而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汉子,头上压着一顶遮住了大半面容的宽檐毡笠,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旧皮袄,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肩头赫然扛着一柄分量不轻的朴刀!
而他身后跟着一个像是长随打扮的人,同样低着头。
兵丁心里一紧,这打扮,这兵器,可不像是良善百姓!他赶紧上前一步,拦在路中,强自镇定地喝道:
“站住!那位好汉,若要入城,需按规矩,缴纳入城捐!”
那扛着朴刀的大汉闻言,脚步一顿,毡笠微微抬起,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冷冽目光从笠檐下扫了过来,落在两个兵丁身上。
刹那间,兵丁和看卒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被猛兽盯上,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家伙绝非善类!
他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