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的汴州,天色乌沉沉的。
霄莱出发之前,原已做好成不了事的准备。
自从在东都得了机缘回归主上身边,这一路上,他看清了那位住在东阁的夫人在主上心中的份量,同时也看出了那位离开主上的心思之坚定,脾气之火爆,以及…
拳脚之了得。
所以,若是真找到了那位,他又要如何山主交代的任务?
劝肯定无用,捉更是不能——若那位嗑着碰着一丝,又或者哪怕惹出一丁点儿不高兴,她只需在山主枕边吹口气,也够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么看来,还不如跟着主上杀回望君山,虽然凶险,总也能平乱立功…霄飞那人看着实在,实际却藏着这许多心思,竟赶在主上临出发前,死乞白赖也要把这块烫手山芋甩给他。
所以,与其寻着东阁夫人陷自己于两难,最好是扑一个空,拖到主上亲自赶来,担个办事不力的责任——
反正主上亲至许州也没找着人,他不如主上,很合理。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可不敢怠慢。霄莱快马加鞭赶到汴州,连夜与当地的消息商见了面,东阁夫人没找着,倒听到了紫苑夫人的消息。
过门不拜乃是是不敬,可不是他有心拖延不办正事。霄莱特意择了吉日,满心欢喜地见到了紫苑夫人,又在下一刻更加欢喜地得知,东阁夫人竟也留在李府之中。
“来人,替霄莱领路。”
紫苑夫人一句话,得来全不费功夫。天降馅饼,任务完成,霄莱简直太惊喜,以至于见到墨微辰时,将她倚在桌案的倦容当作冬日畏寒的慵懒,将她脸上被炭盆烘烤出的潮红看成了气血充盈之相,也将那个刚刚被赶出大门的熟面孔视作为不幸惹怒了东阁夫人的倒霉蛋。
“霄莱参见夫人。”
装饰得过分华丽的房间里,霄莱收起目光,不敢多瞧,恭恭敬敬道:“见夫人气色尚可,属下便放心了,主上若知夫人在此安好,想必也能宽心。”
堂上,墨微辰静坐正中,静静打量眼前脸生的望君山弟子,想着,紫苑夫人怎么又派来了一个?
这两日,来劝她听话的人可不少,简直车轮大战——难道蓝儿给紫苑夫人出的主意,是用人言把她活活吵死?
好、好恶毒啊!
她脱口而出,语气不善:“宽心?如今秦无瑕自身难保,望君山内忧外患,他还有心宽?霄莱,你主子到底如何了?我要听实话。”
霄莱心头一紧,猜测着墨微辰想听什么。在心中盘了盘这几天跟踪到的、连紫苑夫人也不知的秘密消息,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弯——
总不能如实禀报说,主上回山失利,正在山下风餐露宿地等待弟子集结,之后还要一路血战九死一生杀上殿去,而尘沙殿主修炼的金身功夫正好是主上所学玉京飞雪的克星吧?
霄莱打个寒颤,强自镇定道:“夫人多虑了!主上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那些宵小之辈岂是主上对手?不过些许杂务,主上翻手便可平定,一切尽在掌握,好得很呐!”
墨微辰的脸色倏地沉下:“好得很?既如此好,他怎么不亲自来?”
“这…”
“他自己不来,却派你来,你说,是他脱不开身,还是紫苑夫人瞒了我行踪,亦或是…他根本不想来?”
霄莱登时语塞。这话答得不好便是挑拨,想了片刻,他支支吾吾道:“这…主上确有要事缠身,但心中时刻记挂夫人!主上原是想和夫人度元宵的…还特意命属下带了、带了礼物!”
他在胸口一阵摸索,良久未果,才猛地想起今日为了见紫苑夫人特意整理了仪容,又把主上千叮嘱万挂念的小竹灯郑重地留在驿站妥善保管,并未随身携带。
霄莱顿时尴尬:“…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未、未带在身上…”
墨微辰眼中最后一丝期待熄灭,心道果然这霄莱也是紫苑夫人的人。她满是讥讽地道:“呵,好一个‘尽在掌握’,好一个‘未带在身上’。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不必再费心试探演戏。你走吧。”
说完,竟再不看霄莱,脸的嫌恶地閤起眼。
霄莱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就此搞砸,还待争取,角落一把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霄莱,夫人让你出去。”
认出那是自己师叔辈的辛三娘,霄莱脸上为难,只好跪下重重一拜:“夫人,你等着我,属下这就去将礼物取来!”
“退下!”
大门一开,霄莱飞出,几乎砸上来人。
电光火石之间,望君山的高手从暗处出手,维护住了主子的安全,一托一泄之间,已让霄莱换了个方向斜飞出去。
差点被砸中的秦明德只顿了顿,旋即大步踏进屋里,目光直勾勾,如钉子般扎上墨微辰闭着眼的侧脸:“何人竟敢惹我嫂嫂不痛快?嫂嫂说与我知,我替你出气。”
...
怎么又来一个。
还是最烦的那个。
墨微辰连眼睛也懒得睁开,眼不见心不烦。
见墨微辰不理他,秦明德沉下脸吩咐:“去!去把刚才那人关起来打一顿!敢惹我嫂嫂不开心...”
仆从高声应下,爽利去办了。
“好了嫂嫂,别生气了。”秦明德不请自来,一撩袍子,自有仆从置好坐垫,他悠悠然坐下:“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个地方太小太破,你不喜欢...”
墨微辰睁开眼,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秦明德望着她防备的表情,顿了顿,屏退左右:
“都下去,”但终究还是不敢独自面对墨微辰,“三娘,你留下,在门口等着。”
待辛三娘站得远远的,秦明德鬼鬼祟祟凑上前,柔声道:“小辰儿,你怎地还不相信我的诚意?我不是威胁把你送回地窖去...我说要保护你,都是真话。我阻止他们打你,派三娘保护你、给你治伤换药,还给你换了新屋子好炭火...你就不能记一点我的好?”
墨微辰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是怕他,就是不想沾上脏东西。
此人眼高于顶,如此讨好一定有目的。要真信他是看上自己,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对,是鬼故事。
秦明德频频看她,也不见她露出哪怕一丝一毫感激、崇拜、欣喜之类的表情,轻叹一声:“唉,好吧,还不够是吧?行!要不这样!”
他玉扇一展,后仰上身摇起扇子,姿态倒也算潇洒:“知道小辰儿闷坏了...虽然母亲那儿不好交代,但没关系,明天!明天我带你出去玩玩!”
心思一动,墨微辰轻轻挑起一侧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