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青锋演武场石阶下挤满了人。
昨日的喧嚣沉淀成一种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亢奋，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扎向天一武馆那个小小的角落。
刘镇山拖着他那条瘸腿，慢吞吞地走在最前头。
他今天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褂子，头发也勉强拢了拢，只是那张枯树皮似的脸，依旧透着股棺材板的味道。
那条伤腿走起来有点拖沓，但他腰杆挺得笔直，像根插在泥地里的标枪。
孔羽就在他身后半步。
步子很稳，踩在青石板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身上是武馆弟子最普通的灰布练功服，很干练很普通，袖口和裤脚还带着水渍未干的深痕。
脸色平静，看不出重伤初愈的苍白，也看不出睥睨天下的狂傲，只有眼底深处一点沉静的冷光，沉稳又锐利。
可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走着，整个喧嚣的演武场，靠近天一武馆这一片的声浪，却诡异地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带着探究、惊疑、忌惮，还有昨天那场惨烈胜利留下的、挥之不去的血腥记忆。
“就是他？看着…不像啊？”
“屁！昨天跟柳轻烟打得血葫芦似的，今天就活蹦乱跳了？装的吧？”
“装？你装一个试试！”
“黑虎帮的孙清彪今天可要捡便宜了…”
“捡便宜？我看悬！这小子邪性得很！”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动的苍蝇。
孔羽置若罔闻，目光平视前方，只看着那座在晨光下泛着冷硬青光的巨大擂台。
流云道场弟子聚集的区域，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柳轻烟没有出现。几个核心弟子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钉在孔羽身上，有屈辱，有恨意，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
高层包厢的栏杆边，黑虎帮的钱执事抱着胳膊，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下方天一武馆的队伍，
尤其在孔羽身上停留最久。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颗乌黑的扣子。
“铛——！”
清越的铜锣声压过嘈杂。裁判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正赛第二轮，甲字场第五场！对阵双方——”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两侧入口，“天一武馆，孔羽！”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孔羽的名字如同投入沸油锅的水滴，激起一片更大的喧哗。
“对阵——”裁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黑虎帮，孙清彪！”
“哗——！”
看台上爆发出远比刚才响亮得多的、带着明显倾向性的哄闹和口哨声！
尤其黑虎帮弟子聚集的区域，更是怪叫连连。
“彪哥！撕了他！”
“让他知道知道黑虎帮的厉害！”
“一个残废也敢上台？彪哥三招废了他！”
喧嚣声中，一个身影从黑虎帮的区域大步流星地冲上擂台。
来人身材高壮，穿着紧绷的黑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虎头。
他双臂肌肉虬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和贪婪，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直勾勾地锁定了缓步登台的孔羽。
孙清彪！黑虎帮年轻一辈里以阴狠毒辣、擅长“捡漏”出名的角色。
昨天孔羽惨胜柳轻烟、重伤濒死的消息，早就在帮里传开了。
在钱执事的暗示下，他今天就是来“摘桃子”、废人的！踩着孔羽的名头上位，顺带替流云道场出口气，好处大大的有！
他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噼啪爆响，对着孔羽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小子，命挺硬啊？昨天没死成，今天赶着来给老子送功劳？”
孔羽在擂台中央站定，距离孙清彪三丈。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聒噪的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目光平静地看向裁判。
裁判被孙清彪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台下黑虎帮的鼓噪弄得有些皱眉，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重申规则：
“……点到为止，不得故意伤人性命！一方认输、倒地不起、或跌出擂台即为负！听清楚没有？”
“清楚。”孔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清晰。
孙清彪嗤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更盛：“废什么话！开始吧！”
裁判手臂用力向下一挥：
“开始！”
“始”字尾音还在空气中震颤——
孙清彪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废话！他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黑豹，脚下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带着一股恶风，凶悍无比地直扑孔羽！
目标明确——孔羽那条“重伤未愈”的右腿！
他狞笑着，右拳紧握，指缝间竟闪过一点诡异的幽蓝！拳风破空，带着一股腥甜的气息，直捣孔羽右腿膝盖外侧！
黑虎掏心手·附骨针！
这是他压箱底的阴招！
拳力蕴含剧毒暗劲，一旦打入关节筋络，瞬间就能废掉一条腿！
他根本没想过堂堂正正地打，就是要一击废人，在孔羽旧伤未愈的腿上再狠狠补一刀！
拳风扑面！那点幽蓝的毒芒在孔羽瞳孔中急速放大！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毒！”
“孙清彪下黑手！”
“完了！孔羽的腿！”
刘镇山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枯手瞬间握紧！
就在那淬毒的拳头即将触及孔羽膝盖的刹那！
孔羽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他那只垂在身侧的、看似寻常的右手，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
快！快到了极致！快到了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
前一瞬，他的手还垂着。
下一瞬，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新愈红痕的手掌，
如同凭空出现般，精准无比地、铁钳般扣住了孙清彪那只轰向自己膝盖的毒拳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清晰地炸开！
孙清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骨头寸寸碎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想抽手！想变招！
但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力量大得超乎想象！纹丝不动！
孔羽眼中那点沉静的冷光，瞬间化作刀锋般的锐利！他扣着孙清彪碎裂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
孙清彪那高壮的身体，如同被巨象拖拽的破麻袋，完全不受控制地被扯得向前踉跄扑倒！重心瞬间全失！
就在孙清彪身体前倾、门户大开的瞬间——
孔羽的左腿动了！
不是大力金刚腿那种石破天惊的刚猛爆发，而是如同毒蝎甩尾！迅捷！精准！狠辣到极致！
脚尖绷直如铁锥，带着撕裂空气的短促尖啸，精准无比地撩向孙清彪因前扑而暴露无遗的咽喉！
快！快到孙清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甚至还没从手腕碎裂的剧痛中缓过神！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孔羽的脚尖，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孙清彪的喉结之上！
“呃——！”
孙清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漏气声！眼珠如同死鱼般瞬间暴凸而出！
所有的狞笑、贪婪、凶戾，都在这一刻被无边的恐惧和剧痛取代！
他高壮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飞出去！
“噗通！”
重重摔在数丈外的青石板上，身体像上岸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弹动了几下，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塌陷变形的喉咙，
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大股大股带着血沫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
整张脸迅速涨成猪肝色，又转为死灰！
一招！
仅仅一招！
从开始到结束，快得让大多数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孙清彪气势汹汹扑上去，然后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踢飞，捂着喉咙在地上抽搐等死！
整个青锋演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钉在擂台上那个依旧保持着撩腿姿势的灰衣身影，以及地上那个徒劳挣扎、濒临死亡的孙清彪身上！
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高层包厢，钱执事脸上的阴冷笑容彻底僵住，随即化为暴怒的铁青！
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猛地用力，“咔嚓”一声，坚硬的木制栏杆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了一块！
“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擂台上的孔羽。
裁判似乎也被这电光石火间的逆转惊呆了，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
快步冲到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断气的孙清彪身边检查了一下，
脸色极其难看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洪亮宣布：
“胜者！天一武馆，孔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