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388章 比吴军更可怕的前线汉军?李翊:不允许以此谤言挑拨内部团结!

章武九年春,汉中军营中旌旗猎猎。

司马懿正与诸将商议军务,忽闻帐外马蹄声急。

一骑绝尘而来,

马上使者翻身下鞍,面色惨白,直入中军大帐。

“丞相,魏王……魏王危矣!”

使者跪呈密信,声音颤抖。

司马懿拆信观之,面色骤变。

那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王病笃,速归。”

“即刻备马!”

司马懿掷信于案,声音沉郁。

“留司马孚都督诸军事,邓艾副之。”

“余众随我星夜返成都!”

时值开春,乍暖还寒。

司马懿只带数名亲随,策马奔出军营,向南疾驰。

马蹄踏过初融的冰雪,溅起泥泞春水。

一路上,

司马懿缄默不语,眉间深锁如壑。

两日后,风尘仆仆的司马懿终于抵达成都。

宫门前,

侍卫见是丞相,不敢阻拦,径直引他入内室。

室内烛光昏暗,药气弥漫。

魏王曹丕卧于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榻前已立三人,他们分别是:

镇军大将军赵俨、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

见司马懿姗姗来迟,众人皆侧目而视,不发一言。

司马懿也不及多想,扑通跪地,泣不成声:

“臣来迟矣!大王何至于此……”

曹丕闻声,艰难睁眼,嘴角微扬:

“仲达……终是来了……”

他示意近前,声音细若游丝。

“孤等汝久矣。”

司马懿跪行至榻前,握住曹丕枯瘦的手,泪落如雨。

曹丕喘息片刻,缓缓说道:

“今召诸卿,乃因大限将至。”

“吾魏偏安一隅,强敌环伺。”

“卿等或有龃龉,然外患当前,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他目光扫过四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孤之麾下,有宗室亲贵,有父王旧臣。”

“唯独不召蜀地之臣,非为歧视,实因蜀人从未真心归附。”

“卿等须明辨敌我,勿要授人以柄。”

蜀人从始至终未曾真正接纳曹氏,自曹操一代开始便一直防范着蜀人。

但曹操至少还愿意分享一些利益给蜀人。

等曹丕上位时,他则是完全防着蜀人,生怕他们将曹氏给出卖了。

因为在曹丕看来,蜀人既然能够出卖刘璋,又为何不能出卖曹氏呢?

所以四名托孤重臣里面,

曹丕拣选了两名中生代的宗室,一名先王老臣,一名自己提拔的心腹大臣。

这个安排,可以说是曹丕已经费尽心思了。

如果不是时间太短,自己的身体实在熬不住了,曹丕应该还能继续精炼这个名单。

但眼下,也来不及改变,也无法改变了。

时也命也,只能是如此了。

四人俯首听命,室内只闻啜泣之声。

曹丕续道:

“孤观诸子,唯武德公曹叡有雄才,可继魏业。”

“然其年岁尚幼,孤只能托付于四位大臣……”

言未毕,已咳喘不止。

四人齐齐叩首:

“臣等必竭股肱之力,辅佐少主!”

曹丕遂一一嘱咐:

命赵俨掌典章制度,曹休督东南军事,曹真统中央禁军。

分付毕,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写了遗诏,递与司马懿。

“孤读书少,粗知大略。”

曹丕唉叹道:

“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孤本欲与卿等同灭国贼,还定九州,不幸中道而别。”

“烦丞相将诏付与世子曹叡,令勿以为常言。”

“凡事更望丞相教之!”

司马懿泣拜于地:

“愿大王善保身体!臣等必尽犬马之劳,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嘱咐既毕,

曹丕令赵俨、曹休、曹真三人暂退,独留司马懿一人在室。

内室烛火摇曳,映得曹丕面色忽明忽暗。

“仲达可知孤为何独留汝一人?”曹丕问。

司马懿垂首答,“臣不知。”

曹命内侍扶起司马懿,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

“孤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

司马懿屏息凝神:

“臣谨听。”

曹丕垂泪泣道:

“刘备将死,李翊已老,吾父辈终其一生未是此二人敌手。”

“吾本欲趁此二贼病老之后,再行北伐大业,奈何将要中道而亡。”

“无法竟先人之功业也。”

“而君尚年轻力壮,有无限可能。”

“吾观刘禅才不及卿十一,卿才十倍于彼。”

“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

“若嗣子可辅,则辅之。”

“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司马懿听毕,汗流浃背,手足无措,泣拜于地:

“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言讫,叩头流血,额上已现青紫。

曹丕凝视司马懿良久,见他情真意切,方才示意他起身。

随后,命内侍唤世子曹叡近前嘱托。

“汝须记住孤言:”

“孤亡之后,汝当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

曹丕声音渐弱,命曹叡拜司马懿。

曹叡依言下拜,司马懿急忙还礼:

“臣虽肝脑涂地,安能报知遇之恩也!”

曹丕颔首,令司马懿退下。

待司马懿身影消失在门外,

内室屏风后忽转出五十名刀斧手,甲胄铿锵,刀光凛冽。

曹叡大惊失色,问道:

“父王!此为何意?”

曹丕勉力抬手,安抚道:

“吾儿勿惊,此非为杀汝。”

他喘息片刻,解释道:

“……方才孤试司马懿耳。”

“若其有异心,允自取成都,则刀斧手出,立毙之。”

“今观其诚,可托付也。”

“然汝须谨记,大权不可旁落,尤不可信蜀人。”

“彼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偶有机会,必卖曹氏。”

“汝当时时鞭策,善加利用,方可保江山无虞。”

曹叡泣拜:

“儿臣谨记。”

曹丕颔首,目光渐散。

忽然,

他挣扎起身,望向北方,大叫一声:

“大业未成,奈何死也!”

声未绝而气已断,手臂颓然落下,双目仍睁而不视。

内室外,司马懿立于廊下。

闻室内哭声骤起,知曹丕已逝。

他仰首望天,见一孤雁南飞,哀鸣不绝于耳。

春寒料峭,风中已带雨意。

宫钟长鸣,声声震彻成都。

司马懿整衣敛容,向着内室方向,深深一揖。

“……臣,领旨。”

他轻声道,目光投向远方烽火未熄的河山。

……

洛阳城,柳絮纷飞。

却传来一则震动天下的消息——魏王曹丕病逝。

刘备闻报,从皇位上霍然起身,仰天大笑:

“苍天有眼!!”

“曹丕既死,继位者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孺子曹叡。”

“看来平定西川只是时间问题,朕无忧矣!”

满朝文武纷纷贺喜,唯有李翊眉头微蹙。

这位开国老臣执笏出列,声音沉稳如钟:

“陛下,曹丕虽死,然魏贼仍割据益州。”

“兵多将广,我等不可大意啊。”

刘备拂袖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豪气:

“朕纵横天下三十余载。”

“败袁术、抗袁绍、灭公孙度,什么风浪不曾见过?”

“岂会收拾不了一个黄口小儿?”

话锋一转,刘备目光又扫向兵部众官员:

“江南战事进行的如何了?”

兵部太史慈应声出班,声如洪钟,回复道:

“启禀陛下,征南将军陈登已率我军全线渡过长江,吴人天险已失。”

“如今我军连战连捷,灭吴指日可待!”

“好!好!好!”

刘备连赞三声,红光满面,仿佛已见四海一统之日。

然而这时,位列九卿的刘琰却忽然开口:

“……陛下,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稍顿片刻,见刘备眉头拧起,但仍颔首示意,方才继续说道:

“陈元龙虎步江南二十余载,陈氏乃江南第一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江淮。”

“如今他手握二十万精兵,若灭吴功成,其威望势必将达到顶峰。”

“届时万一有变,只怕比东吴更加可怕啊!”

此言一出,满朝寂然。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面面相觑。

就连刘备脸上的喜色也瞬间凝固。

但他强压怒气,只因不愿落得个猜忌功臣的名声。

李翊见此,当即厉声斥责:

“琰公此言差矣!”

“吴国未灭,就先疑心自家人,这岂是为臣之道耶?”

他转向一众害怕生事的文武百官,声震殿宇,大声喝斥:

“时逢多事之秋,尔等只需恪守本分即可。”

“灭吴乃当前头等大事,何故妄生事端?”

“其余之事,老夫自会与陛下妥善处置!”

言外之意,

只要他李翊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有什么意外,他自会和刘备一起顶着。

刘备见此,顺势附和说道:

“……李相所言极是。”

“朕常言,以诚心待人,人必不负我。”

“陈元龙与朕相交二十余载,朕岂不知其为人?”

“行了,今日之事,权且议到这里吧。”

“众卿家,退朝吧。”

退朝后,刘备单独召李翊至偏殿。

方才的从容已然不见,天子眉宇间笼罩着浓重忧色。

“子玉啊,”刘备叹道。

“方才朕虽怒刘琰扰乱军心之言,然细思之,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元龙为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只是这数十年来,朕经历太多,深知世事难料。”

“元龙身为江南世家之首,麾下投机附势之辈甚多。”

“他在前线手握二十万大军,又将立下不世之功。”

“万一被手下人裹挟,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说间,侍从来报:

“左相、太傅鲁肃求见。”

刘备与李翊对视一眼,即宣鲁肃进殿。

鲁肃见李翊已在,行礼后道:

“方才朝堂之上,有些话臣不便明言,故特来面圣。”

刘备示意他说下去。

鲁肃神色凝重,沉声说道:

“刘威硕之言,虽或有中伤之嫌,然其所言不无道理。”

“陈元龙经营淮南二十余年,根深蒂固,江南望族无不敬服。”

“如今他手握重兵,又建灭吴之功,威望已达顶峰。”

“若生异心,实为大患,陛下不可不防。”

刘备眉宇间一川不平,在殿内来回踱了两步。

良久,方才长叹一声:

“朕适才正与李相商议此事。”

鲁肃转向李翊,便问道:

“既如此,不知相爷有何高见?”

李翊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眼下当以灭吴为重,余事皆可暂放。”

“相爷高略,某一向敬服。”

“然唯独此事,肃不敢苟同。”

鲁肃正色说道:

“我以为灭吴事小,安抚灭吴后的淮南军才是重中之重。”

刘备沉吟片刻,便问道:

“大军既已渡江,胜局已定。”

“若将元龙换下如何,另择新贵如何?”

“不可!!”

李翊与鲁肃异口同声反对。

鲁肃急忙解释道:

“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

“况且胜局在望时换帅,必寒将士之心。”

“本无反意者,或也会因此生变。”

刘备蹙眉问:

“那子敬有何良策?”

鲁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陛下何不效仿高祖伪游云梦,诈捕韩信之计?”

“待灭吴后,陛下亲巡江南。”

“若陈元龙果无反心,必来迎驾。”

“若有反意,正好号召众将共擒之。”

“以陛下之威望,亲临江南,定能压服诸将。”

李翊顿时色变,立马出声反对道:

“万万不可!!”

“陈元龙为国戍边二十余载,今又立下灭吴之功,怎能如此对待功勋老臣?”

鲁肃叹息说道:

“非到万不得已,臣亦不愿出此下策。”

“然为国家计,不可不防耳。”

“一旦战事又起,生灵必再遭涂炭。”

“故为大局计,此能行此策。”

“江南数十万百姓安危皆系于此举。”

“我等并非真要杀害功臣,若陈元龙无异心,正可借此犒赏三军。”

“顺势还能收回江南的兵权,可谓一举两得。”

李翊闻言,向刘备躬身谏言道:

“陛下,此举必寒将士之心啊!”

“还望三思!”

鲁肃却坚持道:

“望陛下为江南数十万百姓着想!”

刘备默然良久,殿内只闻烛火噼啪之声。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着,不发一言。

殿内异常的安静,安静的可怕。

最终,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朕常言,不愿效高祖对待淮阴侯之法对待手下功臣。“”

“今子敬却要朕伪游云梦,行诈捕韩信之事。”

“……此事,朕实在是做不到。”

刘备挥手示意二人退下,独自望着殿外纷飞的柳絮。

殿门在李翊与鲁肃身后缓缓闭合,将天子忧虑的目光隔绝在内。

二人沿着朱红宫墙默行数步。

鲁肃忽止步,望向李翊的目光深沉如夜。

“相爷。”

鲁肃长叹一声,“吾知尔与元龙情同手足,相交多年。”

“然以相爷之睿智绝伦,岂真不识江南之危?”

“以某观之,今日淮南军之患,尤甚东吴。”

“若果真为元龙计,当助其谋求退路,而非推其愈行愈远。”

李翊驻足凝望远处柳絮纷飞,声音低沉:

“……某非不知。”

“然吴国未灭,此刻确非议此之时。”

“待吴灭之后呢?”

鲁肃追问道,“相爷欲何以处之?”

李翊转身正视鲁肃,目光如炬:

“待功成之日,某必为元龙与淮南将士谋一万全之策。”

“既要使其平稳落地,亦要助朝廷收回江南兵权。”

“如此,方上不负天子厚恩,下不违兄弟情义。”

鲁肃闻言色变,沉声问:

“子玉有几成把握,可同时安抚两方?”

李翊默然片刻,缓缓摇头:

“某亦不知。”

“什么?”

鲁肃大惊失色,“相爷既无把握,安敢应此重任?”

“此非以天下苍生为戏耶!”

李翊目光深远,幽幽道:

“正因其难,方需为之。”

“……子敬且宽心。”

鲁肃长袖微颤,长叹道:

“果真需行至此境吗?”

“相爷明鉴,若朝廷欲收兵权,此刻仍有兵不血刃之机,非是么?”

李翊凝视鲁肃良久,终轻声道:

“……然如此必见血光。”

“某不愿见任何人死,陛下亦不愿亏待任一功臣。”

“某既为相,自当助陛下成全此念。”

鲁肃默立良久,宫墙影斜,将二人身影拉得修长。

终于,他喟然长叹:

“李子玉啊李子玉,真乃千古难遇之奇士啊!”

“既如此,肃亦不再多言。”

“唯信相爷,与公同行此道。”

李翊唇角微扬,拱手一礼:

“多谢子敬。”

二人相视片刻,忽闻宫钟鸣响,惊起檐上栖鸟。

鲁肃忽然压低声音,“然若事有变……”

“若事有变,”

李翊接口道,目光如寒星。

“某自当一力承担。”

言毕,二人并肩而行,身影渐没于深宫长廊。

远处战报频传,江南烽火正炽。

而在这洛阳深宫之中,另一场无声的博弈方才开始。

……

江南,

宣城以北七十里,泾野。

孙韶望着身后逶迤行军的队伍,眉头深锁。

十余万吴军步履蹒跚,旌旗歪斜。

不时有士卒偷偷遁入道旁竹林。

“将军!”

副将疾驰而来,“齐军先锋已过白芒坡,距我军不足三十里了!”

孙韶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宣城尚在未至,齐军却已迫近,如之奈何?”

身旁老将朱桓叹道:

“士气溃散,若强行军至宣城,恐十不存一。”

“不如借泾野地势列阵,尚可抵御一阵。”

“报——!”

又一阵急蹄踏破雨幕,“齐军两路精骑已包抄两翼!”

孙韶猛勒战马,望着身后面色惶惶的士卒,终是拔出佩,大吼:

“传令!前军变后军,依泾水列阵!”

战鼓震天响起时,汉军黑压压的阵线已如巨闸般推来。

徐盛银甲耀目,长枪所指处皆溅血雨。

甘宁率八百锐卒直突吴阵,双戟翻飞处竟无人能挡其三合。

忽见东西两侧烟尘大作,

黄忠白须飞扬,弓弦响处必落将旗。

臧霸率铁骑卷地而来,吴军两翼霎时如沸汤泼雪。

有吴卒发一声喊,抛下戈矛往南奔逃,顷刻间溃势已成。

陈登登高观战,见吴阵已乱,令旗骤挥:

“全军压上!不得放走孙韶!”

血色浸透泾野,浮尸塞流。

朱桓力战被围,犹自大喝:

“吴地男儿,宁死……”

话音未落,已被绊马索掀翻在地。

汉军如潮水般漫过战场,吴卒或降或逃。

唯孙韶得亲军死战得脱,护着主将退入宣城。

残阳如血时,陈登策马巡视野战场。

见高顺正清点俘虏,便唤至近前:

“汝可率两万人围城,掘壕立寨,绝其水道。”

又谓左右:“孙韶若困兽,必作垂死之斗。”

“传令三军,轮番佯攻疲其心智。”

宣城箭楼内,孙韶甲胄尽赤,清点残部仅得七万余人。

且其中大多是强征而来的新募之军,士气相当低落。

或有部将急切劝道:

“将军速走!齐军围城未合,此时突围犹可至建业!”

孙韶倚垛长叹道:

“今若弃城,士卒立散。”

“齐军铁骑追蹑,我等皆成阶下囚耳。”

遥见城外汉军开始挖掘壕沟,又捶墙痛呼道:

“陈登老贼,竟不给半分生机!”

三日后,

宣城已如铁桶般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登自将中军屯于北门,见城头吴旗萎靡,乃笑谓诸将:

“昔年项羽巨鹿破釜,今者孙韶宣城坐困。”

“且看江东子弟,可还有楚霸王之气概?”

春雨又至,冲刷着城下尚未干涸的血迹。

汉军连营灯火如星海,映得宣城宛若怒涛中孤岛。

孙韶夜巡城防,听士卒暗泣声随风传来,不由望北长叹:

“江东六郡八十一县,竟要断送于我手乎?”

城下汉营忽起箫声,幽咽曲调穿雨入云,正是楚歌《云汉》之章。

吴卒闻声皆掩面,戈矛坠地之声不绝于耳。

陈登在中军帐内擦拭剑锋,帐外忽报:

“俘将朱桓愿降,乞请说降孙韶。”

陈登大喜,剑身映出他唇角冷峻的弧度。

“速请朱将军来见!。”

寒刃归鞘之声铮然,盖过了江南淅沥的春雨。

是夜,

汉军大营灯火通明,陈登特意命人设下酒宴。

当朱桓被押解入帐时,但见案上竟摆着江东特色的莼羹鲈脍,不觉怔在当场。

“休穆将军请坐。”

陈登亲自解开其缚,“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今日既分胜负,何必再辱败将?”

朱桓傲然立而不坐。

陈登不以为忤,反执壶斟酒:

“将军可知此酒来历?”

“乃去岁吴使所赠宛陵黄醅,本帅一直舍不得饮。”

酒液倾注时泛起琥珀光晕,“沙场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共谋一醉?”

酒过三巡,朱桓紧绷的面色稍霁。

陈登夹起一箸鲈鱼脍放入其碗中。

“本帅此前在徐州时,初至江南竟不知鲈鱼需佐梅子酱。”

说着,叹道:

“用兵亦如是——”

“数万大军困于宣城,竟如盲人抚象。”

朱桓筷箸微顿,问:

“征南将军欲闻江东地理乎?”

“愿闻将军肺腑之言。”

陈登目光如炬,“既弃暗投明,必有以教我。”

帐外更漏声声,朱桓终是开口。

“孙韶虽然兵败,可残部有七万有余,粮秣足支三月。”

“大将军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围死宣城,要么分兵取建业。”

陈登忽然大笑,酒盏震得案上烛火摇曳。

“本帅既要宣城,也要建业,更要江东千里山河!”

朱桓凝视跳动的烛芯,良久方道:

“那就只剩劝降一途。”

“只是……”

他迟疑道,“孙韶性情刚烈,此事恐不易成。”

“听说他本姓俞?”

陈登忽问。

朱桓愕然问:

“大将军如何得知?”

陈登执笔蘸墨,笑意深沉:

“既非孙氏骨血,何苦为之殉葬?且看本帅为他剖明利害。”

话落,令人取来纸笔。

宣城夜雾弥漫,孙韶正在巡城,忽见亲兵捧箭书来报——

“汉军射入城中的书信,系着……系着朱将军的玉带钩!”

孙韶疾步下城展读。

信中字迹苍劲如龙蛇竞走,其书略曰:

“征南将军登,致书于孙韶都督足下:”

“尝闻古语有云:‘疏不间亲,新不逾旧。’

“此言明君在上,忠臣在下,则谗慝无由而生也。”

“若夫权变之主,虽贤父慈亲,犹有忠臣立绩而蒙祸,孝子履仁而蹈危。”

“若文种、商君、白起、孝己、伯奇之俦,皆此之类也。”

“其所以然者,非骨肉好离,亲人乐患。”

“盖恩移爱夺,谗间构其间耳。”

“纵忠臣不能回主之心,孝子不能易父之志。”

“权利所在,至亲可为仇雠,况非血胤者乎?”

“故申生、卫伋、御寇、楚建之徒,虽禀乾坤之精气,负荷嗣之重命,犹罹倾覆之殃。”

“今足下与吴王,道路之人耳。”

“非有血亲而挟重权,名非君臣而处显位。”

“出专阃外之威,居负副军之号,此事遐迩所共闻。”

“自佞臣吕壹用事以来,有识之士莫不寒心。”

“向使申生从子舆之言,必能太伯让国之节。”

“卫伋纳弟之谋,岂遭宣公之讥乎?”

“且齐桓出奔,终成霸业。”

“晋文逾垣,克复社稷。”

“此类自古有之,非独见于今日。”

“智贵免祸,明尚先机。”

“窃度吴王内断于心,外生疑虑。”

“断则意固,疑则心怖。”

“祸乱之兴,莫不由废立之间。”

“私怨人情未免形迹,恐左右必有谗构于王者。”

“一旦疑成怨结,发机如蹑铉。”

“今足下远托异域,尚可支吾。”

“若大军长驱,失据北归,私为足下危之。”

“昔微子去殷,智果别族,避祸免难,犹且为之。”

“今足下舍亲生而为人后,非礼也。”

“见灾不止,非智也。”

“见正不从,非义也。”

“自谓丈夫,而违此三者,何足贵乎?”

“以足下才略,转策中国,承俞氏之祀,非背亲也。”

“北面事君以正纲纪,非弃旧也。”

“审时避难以全宗庙,非徒劳也。”

“加之陛下新承大统,虚席纳贤,德怀远迩。”

“若能翻然来归,非唯与登同列,受三百之封,承俞氏之祀。”

“陛下大军震鼓霆击,二敌未平,戎车无归期。”

“宜因此时早定良策。”

“《易》称‘利见大人’,《诗》云‘自求多福’,惟速行之!”

“善自图之,无使狐突闭门不出之事复见于今。”

……

陈登这封信写得相当具有煽动性。

上来就先用典故,古人云:“疏不间亲,新不逾旧。”

主上英明,臣下正直确实有这种情况。

但有权谋的君主,和慈爱的父母也有杀忠臣孝子的啊。

然后便举了文种、商鞅、白起等人的例子。

从前的申生、御寇、楚建等人都是正式的继承人,但照样被亲生父亲加害。

这并不是说骨肉关系反而喜欢分离,也不是亲戚间互相盼着对方倒霉。

而是爱真的会消失啊。

亲生父子尚且这样,那您跟孙权这种没血缘关系的就更是路人了啊!

说完这些,陈登还补了一句大刀:

阁下您抛弃自己的生身父母去当别人的后代,这算不上讲礼吧?

知道祸事来临却硬要留下来,这算不上智慧吧?

看到正统的皇朝不跟从反而产生怀疑,这算不上大义吧?

您自称是堂堂大丈夫,却做出违背礼、智、义三者的事情。

还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呢?

孙韶独坐军府,案前帛书墨迹未干,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

他指尖抚过陈登劝降信中“天命在汉,吴舟难载覆巢之卵”的字句。

忽然有滴水渍在“卵”字上晕开,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擂鼓聚将。”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当麾下偏将们甲胄铿锵地聚于堂前,孙韶举起帛书苦笑道:

“陈元龙来信,诸君可愿一闻?”

不待回应却又自问自答:

“他说建业水师尽丧,吴主已是瓮中捉鳖……”

“说我们七万儿郎困守孤城,不过是替将倾大厦多添几根残柱罢了。”

有一些仍然忠心于吴王的校尉请缨道:

“都督!末将愿带死士夜袭敌营!”

“然后呢?”

孙韶望着堂下这些最年长不过三十的将领。

只因老将大多死光了,不得不然年轻人顶上来。

“让城外二十万汉军告诉你们的妻小,诸位是如何被射成刺猬的?”

话落,他忽然起身长揖到底。

“诸君随我时日虽短,然韶实不忍见尔等随我共赴黄泉。”

满堂铁甲相撞之声渐息,最终化作死寂。

老将韩当捶柱泣血:

“当年随孙讨逆将军创业之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因为记得伯符将军,才更不能让他苦心经营的江东儿郎枉死。”

孙韶解下都督印绶轻放案上。

“我欲开城,诸君若不愿降,可斩我首级以明志。”

烛芯爆出火星,映得众人脸上泪痕闪烁。

最终有一名将校,率先掷剑于地:

“末将……愿从都督。”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其他将领们也纷纷跪地表示愿从。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其实吴人早就打不下去了。

别说百姓了,即便是吴军高层将领都不知死了多少。

孙韶所部,已经看不到几员老将了,全都战死了。

如韩当等命大的老将虽然还活着,但看着大势所趋,自己却也是无能为力。

翌日黎明,

宣城门枢转动声惊起群鸦。

孙韶白衣负荆,悬印于颈,率七万吴军列队出城。

细雨中的汉军阵列如黑云压境,忽然阵前分开一骑。

青袍文士策马而来,腰间玉珏叮当相鸣。

“孙都督何至于此耶!”

陈登校舍滚鞍下马,亲手解其缚。

瞥见吴军士卒苍白面色,叹道:

“江东子弟竟憔悴若此?”

孙韶面颊抽搐:

“败军之将,惭愧无地。”

陈登却大笑挽其臂:

“将军来投,真可谓微子去殷,韩信归汉!”

压低声音:

“只是不知城中存粮尚余几何?”

“仅够三日。”

“哦?”

陈登眉梢一扬,“可朱将军明明跟我说的是,可支三月。”

孙韶耳根通红,叹道:

“我们得到的情报,确实应该有三月。”

“但不知为何到了宣城之后才发现,城中粮秣确实仅可支度三日。”

“将军若是不信……”

“非也非也。”

陈登解披风覆其肩,“登在想,若让七万健儿饱餐三日,可能拿下芜湖关?”

吴军阵中霎时骚动。

孙韶猛然抬头,问:

“将军欲令我部为前驱乎?”

“非是疑将军。”

陈登指尖划过雨中旌旗,“只是我军连日征战,已经相当疲敝,还需赖将军虎威。”

孙韶暗想,汉军与吴军连日作战。

汉军疲惫,吴军又岂会不疲惫?

更别说吴军一直在饿着肚子打仗了,条件比汉军艰难的多。

陈登显然就是单纯想流吴人的血,且觉得自己初降不可信。

想让自己递上一份投名状罢了。

孙韶瞳孔骤缩。

良久,闭目苦笑道:

“登船烧楫,岂有回头之理。”

“然请将军允我三事:”

“不杀降卒,不焚粮仓,不戮妇孺。”

有汉军将领听到这话,都在那里冷笑。

他们心想你孙韶,之前强征兵,抢吴地百姓粮食。

害死了不知多少吴人。

现在又来假惺惺,装什么好人?

“此本大汉王师应有之义!”

陈登击掌唤来军需官,“即刻宰牛百头,酒瓮悉数启封!”

当肉香弥漫雨幕,饿得瘦骨嶙峋的吴军士卒竟有不少跪地痛哭。

甚至有将校捧着粟饭对孙韶哽咽道:

“末将方才听说,汉军粮草竟有三成是购自江东豪强……”

“现在明白为何我军总是断粮了?”

孙韶苦笑咽下粗粝饭团。

“传令:饱食后即刻整军——”

“我们要当汉军先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