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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姚是和陈平安一起离开的。
刘羡阳和陈平安之间的话并没有避讳着她。
她大致听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陈平安一起去探个究竟。
“刘羡阳会不会是在铁匠铺那边,受到实实在在的人身威胁,才不得不将那件青黑瘊子甲卖出去?比如说铺子里藏有四姓十族的爪牙,暗中教训了一顿刘羡阳?”宁姚提出了一个假设。
陈平安思量片刻后,摇头道:“不会,刘羡阳绝对不是那种被威胁就低头认输的人,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哪怕被福禄街那帮人打得呕血,也没说半句服软的话,就一直扛着,差点真的被人活活打死,这么多年,刘羡阳性子就没变过。”
宁姚反驳道:“血气方刚,意气之勇,重诺言轻生死,其实巷弄游侠儿从来不缺,我一路行来,就亲眼见识过不少,只不过一旦大利当前,换了一种诱惑,结果便可能截然不同。”
陈平安还是摇头:“刘羡阳不会因为外人给了什么,就去当败家子,他对他爷爷的感情很深,除非真的像他说的,他爷爷临终前叮嘱过他,宝甲可卖,但是别**卖,而那部剑经则一定要留在他们刘家,以后还要留给后人。”
话都说到这里,再质疑的话难免会讨人嫌,宁姚也就识趣的打住。
两人回到刘羡阳家没多久,就有人敲响院门,陈平安和宁姚对视一眼,上前开门。
敲门之人正是卢正淳,这位福禄街卢家的大少爷此时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完全没了当年那般桀骜的姿态:
“你是刘羡阳的朋友,叫陈平安,对吧?我们是来搬箱子的,刘羡阳应该跟你打过招呼了。所以这袋钱你放心收下,除此之外,我们夫人答应刘羡阳的条件,将来也会半点不差交到他手上。”
“我记得你有一个弟弟,他人呢?”陈平安平静地问道。
卢正淳闻言,眼中流露出悲伤与惶恐。
陈平安了然。
“陈小剑仙何必管这些俗事。”雍容大方的妇人走进院子,对着陈平安和宁姚福了一礼。
清风城许氏也并非什么小门小派,许家家主同样是
罗素的身份就和阮邛一样,和明牌没什么两样。
陈平安这个大剑仙亲传弟子的身份也早已经进入到各方势力的眼中。
“妾身既然已经与刘羡阳达成交易,这袋金精铜钱以及之后的诸多细节,虽不对等,可对刘羡阳来说也已经足够,当然,若是陈小剑仙执意要横加阻拦,妾身也不会强求。”
许氏妇人这般说道。
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般摆出山上人的姿态,而是将陈平安放在平等乃至更高位上。
陈平安皱了皱眉,接过那袋子钱,却没有立即让开道路。
“不够。”
许氏妇人闻言,不仅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还松了口气。
既是不够,那这桩交易便还能够进行下去。
坦白来说,若是陈平安执意不愿意,那她也没有办法。
毕竟,谁也不想自家家族驻地上空突然落下一道剑气。
“陈小剑仙请说。”
“我师父说过,这宝甲来历非凡,”陈平安以罗素起手,主打的就是一个老子背后有靠山:“从此以后这百年间,你清风城许氏每年需向刘羡阳分出三成利润。”
至于罗素有没有真的说过这句话,这不重要。
如果你真要问了,那他可以让罗素现说一句。
“这……”许氏妇人有些迟疑,未来百年每年三成的利润,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原本想着陈平安年纪尚小,就算狮子大开口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却是没想到胃口竟是这样大。
真要是答应了下来,才真像是她说的那般,许氏小赚而刘羡阳不亏。
可若是不答应下来,此番骊珠洞天,许氏便算是白来了。
真不愧是剑仙弟子,眼光果然老辣。
“此桩交易妾身认下了,这便回去重新拟定契书。”
说完,许氏妇人便带着卢正淳和两个家仆离开。
“这宝甲有什么利害的?”等许氏妇人彻底离开视线,宁姚这才凑到陈平安耳旁低声询问道。
“我怎么知道。”陈平安眼角一弯,脸上随之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诓她的。”
众所周知,医学一道博大精深,他既学医,又练剑,还得抽空陪秀秀,以及跟着刘羡阳到处跑,哪还有时间去管别的事情。
他这般说,不过是看那妇人对那宝甲如此在意,试她一试。
就算试差了也无所谓,二十五枚金精铜钱,也亏的她能开出这个价。
“陈平安,你可真是坏。”宁姚像是第一次认识陈平安一样,啧啧称奇。
“这叫机智。”陈平安咳了咳,为自己辩解道。
既然重新商量好交易的内容,两人便折回头去寻刘羡阳。
就在那座横跨小溪的廊桥里,一位高大少年倒在血泊中,身体抽搐,不断吐出血水。
廊桥北端桥头的台阶那边,人头攒动,议论纷纷,远远看着热闹,唯独不敢靠近那个少年,生怕惹祸上身。
有两人快步走入廊桥,男子蹲下身,搭住少年的手腕脉搏后,脸色愈发沉重。
阮秀恨极,咬牙切齿道:“一拳就砸烂了他的胸膛,好狠辣的手段!爹!你就眼睁睁看着刘羡阳这么被人活活打死?刘羡阳是你的半个徒弟!”
阮邛一直没有松开少年的手腕,眉宇间隐约有雷霆之怒:“我哪里知道堂堂正阳山,这回竟然如此不讲规矩。”
阮秀咬了咬牙,直接道:“我去找陈平安。”
阮邛这次没有阻拦。
可还没等阮秀走出两步,就见路的尽头陈平安带着宁姚朝这边走。
远远的,陈平安在见到阮秀这般表情的时候,就感觉到事有不妙。
他快步冲上前,见到了躺在廊桥上的刘羡阳。
“陈平安,我好像要死了。”
刘羡阳在见到陈平安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多出几分精神气,拉住陈平安的手,试图挤出一个笑脸,断断续续说道:
“那老东西……拳劲真大……他想买我……我的剑经,我不想卖,他就……就说要杀了你,我不放心……追了上去,被那老**打了一拳,是有点疼……”
陈平安低着头,轻轻擦掉刘羡阳嘴角的鲜血,面无表情,轻声道:“不怕,没事的,相信我,别说话了,我能治好你,你不会死的。”
“就你……那医术……你……别逗我……”
“逗你做什么。”陈平安抬手轻轻的在刘羡阳的眉心点了点。
下一刻,刘羡阳安稳的睡去。
见状,阮邛也开始挥手驱赶起了廊桥上其他观望这里的看客。
陈平安的手很稳,他解开刘羡阳的衣衫,释放出自己的气机,将原地包裹,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开始了缝缝补补。
搬山猿这一拳,不仅打穿了刘羡阳的胸膛,还伤到了他的筋脉、肺腑。
这一刻,陈平安无比的庆幸自己在选择修行道路时选择了成为医者。
这片天地术法一律禁绝,但医者遵循的便是以天地之道扭转生死之势。
陈平安以自身气血牵引,小半个时辰过去,刘羡阳破碎的筋脉和脏器就被缝合。
做完了这些,陈平安松了口气,然后看向阮秀:“秀秀。”
“嗯。”阮秀点了点头。
“你和阮师傅先带刘羡阳回去,我去趟福禄街。”
搬山猿所在的正阳山就落户在那里。
“我和你一起。”阮秀知道陈平安是想去找搬山猿报仇,她不可能就这么看着。
搬山猿元婴境的修为,纵使此刻被骊珠洞天的规则压制,也绝不是陈平安能抗衡的了的。
阮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很不想承认陈平安的优秀,但事实如此。
若是此事他再开口阻止,或许会让他后悔终生。
“我也去。”宁姚也在一旁说道。
在她看来,陈平安不会打架,是自己的小弟,小弟找人报仇,她这个做大姐大的怎么都要帮帮场子。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只是让宁姚和阮秀两人去树林里等他。
他先是去了一趟平安小铺,从小铺里取了两个木雕,直奔福禄街。
这片天地的法则压制,对待十三境以下的修士无论是炼气士,还是纯粹武夫,越是境界高深的修行中人在此地受到的压力就越大。
宋长镜如此,搬山猿同样如此。
龙门搏杀元婴,这在外界堪称天方夜谭的事,在这片天地则未必不可能发生。
这次陈平安在被逼到绝境之前不准备寻找罗素的帮助。
前几日借势杀刘志茂和此番杀搬山猿是两个概念,有些事借师父的力量是天经地义,而有些事就需让他自己来做。
当然,真要是遇到了要命的陷境那就另说。
福禄街李家大门前。
陈平安静立如松,眉心处一道淡金色的竖痕悄然裂开,目光所及,穿透重重院墙,锁定了李家小院内那道魁梧凶戾的身影。
而后,弓如满月,箭尖遥指。
“嗖!——”
箭矢离弦,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线。
院内,搬山猿正与那小姑娘陶紫说着话,突然心生警兆,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机从天边锁定了自己!他猛地转头,只见一点寒芒在瞳孔中急剧放大!
“嗯?”搬山猿眉头一皱,粗壮的手臂下意识地将身旁的陶紫揽到身后,另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则不闪不避,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向那根疾驰而来的箭矢。
箭矢周围盘旋撕裂空气的气劲被他五指狠狠一捏,发出“噗”的闷响,骤然溃散。箭杆被他牢牢握在掌心,巨大的冲击力竟只让他手臂微微一顿。
箭尾处系着一小块白布,上书四个墨迹淋漓杀气腾腾的大字——“老猿领死”!
“出了什么事?”陶紫脸色不改,淡淡问道。
搬山猿看着那四个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獠牙:“没什么,一只不知死活的小虫子,来报仇了,小姐乖乖待着,老奴去去就回。”
他随手将箭矢捏成齑粉,大踏步朝着府门外走去,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李家门外,陈平安看到那魁梧身影出现,二话不说,转身便向着小镇外狂奔而去,速度极快,身形在巷道间几个闪烁便远去。
搬山猿狞笑一声,双腿发力,地面砖石炸裂,庞大的身躯却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冲出了小镇,来到一处颇为茂密的竹林之中。陈平安的身影骤然停在一片空地上。
搬山猿也随之停下,环顾四周,竹林清幽,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别无他人:“小子,就你一个?”
陈平安转过身,面沉如水,直接问道:“为什么对刘羡阳下死手?”
搬山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嗤笑道:“一个不入流的蝼蚁,挡了路,看着碍眼,杀便杀了,需要理由?又能如何?”
杀刘羡阳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刘羡阳不卖他剑经,再比如刘羡阳的本命瓷已经被风雷园买走。
但他没有必要和陈平安解释。
看到陈平安脸色阴沉下去,搬山猿接着森然道:“不过今日倒是巧了,是你主动来寻衅,老子不能直接宰了你,但只是教训教训你,想必就算是你那师父,也不会找我正阳山的麻烦!”
陈平安缓缓拉开一个拳架,正是宁姚所教那套沙场拳法的起手式,周身气血开始奔腾,发出如同大河流动般的隐隐轰鸣,平静道:“你可以试试。”
搬山猿咆哮一声,不再废话,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般冲向陈平安,磨盘大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砸下。
陈平安不躲不避,他脚下生根,拧腰送肩,一记毫无花巧的进步崩拳,迎着搬山猿硬撼而上。
此地禁绝术法,搬山猿肉身强横,可他打磨了这十年的筋骨气血同样不是白与的。
一大一小两个拳头狠狠对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如擂巨鼓的声响,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吹得周围竹叶纷飞,竹竿剧烈摇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