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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山西平阳府。
蒙古河套汉人部头目巴特尔的心腹干将铁木尔,正带着一支满载皮毛、马匹的商队,进入平阳府城。
他此行,是奉巴特尔之命,与黑袍军进行新一轮交易,换取盐、茶、铁器。
一入城,铁木尔这个见惯了草原辽阔与边镇荒凉的汉子,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街道宽阔,房屋整齐,人流如织,虽是天寒地冻,却一派热火朝天。
最让他震撼的,是城西一处巨大的工地。
成千上万的流民、贫民,在黑袍军士兵的组织下,如同蚁群般忙碌着,有的在挖掘冻土,开凿一条巨大的水渠,号子声震天,有的在搬运石料,修筑城墙,有的在搭建房屋,锯木声、打铁声、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他见惯了大明边陲之地的死寂,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勃勃生机。
工地上,架着十几口巨大的铁锅,热气腾腾,粥香四溢,伙夫们大声吆喝着。
“开饭喽。”
流民们排着长队,领取热腾腾的粥饭和窝头,脸上不再是麻木和绝望,而是一种久违的干劲和希望。
“这......这......”
铁木尔勒住马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些......都是......流民?逃荒的?”
他身边一个本地商人向导低声道。
“铁木尔头人,没错,都是各地逃荒来的,以前要么饿死路边,要么被官兵当‘反贼’杀了充功,可到了阎大人这里有饭吃,有活干,有工钱拿,还能分到新房子住,您看那边。”
他指向远处一片新落成的、虽然简陋却整齐划一的屋舍。
“那就是安民坊,专门安置流民的。”
铁木尔顺着望去,只见那片屋舍间,已有炊烟袅袅升起,孩童在空地上嬉戏,妇人晾晒着衣物,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天......”
铁木尔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忌惮。
“这阎赴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心机,这......这哪里是安置流民?这分明是在打造根基,在聚拢人心,在铸造一支打不垮的军队。”
他猛地想起巴特尔头领的叮嘱。
“阎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与之交易务必谨慎,更要诚心。”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头领的深意。
“大明朝廷......怕是小看这黑袍军了。”
铁木尔喃喃自语,语气凝重。
“此等气象,此等手段,阎赴此人......绝对......绝对不俗,假以时日必成大明王朝心腹巨患!”
风雪稍歇的午后。
河南府洛阳城外,一个穿着半旧棉袍、风尘仆仆的行商,混在入城的人流中,缓缓走向城门。
他刻意压低帽檐,掩盖着眼中锐利的锋芒,心中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赫然是伪装成商人的大明总督,谭纶!
“站住,路引,验货。”
城门黑袍军士兵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谭纶递上伪造的路引,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守卫。
士兵接过路引,仔细查验,目光锐利如鹰,随即又检查了谭纶货物,也只是几包药材,动作麻利,一丝不苟,全程面无表情,无一句废话,更无半分索贿之意。
“放行。”
士兵验看无误,挥手放行,目光已转向下一个人。
谭纶心中凛然,这绝非普通士兵,其眼神之锐利,动作之干练,纪律之严明,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支明军,甚至比京营精锐更胜一筹。
进入城内,谭纶更是心惊。
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行人车马,各行其道,商铺开门,买卖公平,巡逻的黑袍军士兵,五人一队,步伐整齐,目不斜视,所过之处,百姓神色如常,并无丝毫畏惧,反而隐隐带着一丝敬意。
“这......这军纪......”
谭纶手心微微冒汗,他深知,一支军队的纪律,是战斗力的根基,如此严明的军纪,黑袍军确非乌合之众。
次日清晨,谭纶‘恰巧’路过城西校场。
远远望去,只见校场内,旌旗猎猎,数千黑袍军将士,正在操练。
“杀!”
震天的喊杀声冲破云霄。
步卒方阵,长矛如林,随着鼓点,整齐突刺,收矛,再刺,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整体,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刀牌手,盾牌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刀光闪烁,劈砍有力,攻守兼备。
骑兵队,策马奔腾,蹄声如雷,在狭窄的场地内,竟能完成复杂的穿插、包抄、冲锋动作,马术精湛,配合默契。
更远处,炮营阵地,数十门佛郎机炮、虎蹲炮排列整齐,炮手们动作娴熟,装填,瞄准,动作快如闪电,一丝不乱。
谭纶看得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他心中骇然,这......这哪里是反贼?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百战精锐!
“整齐划一,杀气冲天。”
他想起自己麾下那些军纪涣散、士气低落的明军......两者相比,云泥之别。
“阎赴......阎赴......”
谭纶心中狂跳,他终于明白,为何黑袍军能连克三府,为何仇鸾和自己屡战屡败,这绝非侥幸,这是所有人都小看他们了。
当夜,谭纶冒着巨大风险,悄然潜回吴堡大营。
他顾不得一身疲惫,立刻扑到书案前,铺开纸笔,研墨,提笔,手......竟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臣兵部右侍郎、总督延绥等处军务谭纶,泣血顿首,冒死上奏。”
“陛下,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然贼寇势大,已成燎原,臣不敢不据实以告,以警圣听。”
“黑袍逆贼阎赴,绝非寻常草寇,其志在天下,其军已成虎狼。”
“臣亲入河南府查探,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其一,治政有方,根基已成,贼寇占据河南府后,非但未行劫掠,反行‘新政’,分田免赋,赈济流民,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发展工商,更......清理秽物,防疫治病,收揽民心,其治下,秩序井然,民心依附,根基已然稳固,河南府已成其大兴之象......”
“其二,军纪严明,战力凶悍,其军,令行禁止,号令如山,军纪之严,远胜官军,士卒悍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火器犀利,骑兵精锐,臣观其操演,阵列如山,杀气冲天,实乃百战精锐,绝非乌合之众!”
“其三,深谋远虑,志在天下,其新政,其治军,皆非一朝一夕之功,显是早有预谋,深谋远虑,其志绝非割据一方,实欲鲸吞天下,改朝换代!”
“陛下,此贼已成心腹巨患,动摇国本,朝廷万不可再以‘癣疥之疾’视之,自毁长城。”
“当务之急,当倾举国之力,调集九边精锐,筹措充足粮饷,委任贤能,统一事权,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否则养虎为患,遗祸无穷,江山社稷危矣!”
“臣谭纶,泣血顿首,万死以报,恳请陛下.明察速断!”
笔锋如刀,字字泣血,墨迹未干,谭纶已命心腹亲兵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直送京师。
他望着消失在风雪中的快马,心中充满了悲怆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知道这封奏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但他必须做,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