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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席卷!
嘉靖二十九年四月初的朝会,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金銮殿上,嘉靖帝朱厚熜身着道袍,斜倚在龙椅上,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
然而,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用他那特有的、尖细而颤抖的声音,念出那份来自延绥前线的八百里加急奏报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臣咸宁侯、总督延绥等处军务仇鸾,泣血顿首,奏报军情,逆贼阎赴,狡诈凶顽,遣悍将阎天,率贼寇悍然围攻西安府,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浴血奋战,终挫贼锋,贼寇伤亡惨重,狼狈退去,西安府转危为安,然......然......”
太监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哭腔,念得更加艰难。
“......然......翰林院编修张居正......奉臣军令,率偏师奇袭贼巢安邑......欲断贼后路......不料......误中贼寇埋伏,贼众数倍于我,张编修......率部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终因寡不敌众......力战殉国,尸骨......尸骨无存,所部将士......尽皆......殉国,呜呼哀哉,臣......臣指挥失当,罪该万死,恳请陛下......严惩,......”
“什么?张居正......殉国了?”
“尸骨无存?”
“张叔大......那可是徐阶的爱徒,清流未来的砥柱......”
“仇鸾,又是仇鸾,他......他这是借刀杀人!”
短暂的死寂后,奉天殿内轰然炸响,惊呼声、议论声、愤怒的指责声交织在一起,清流官员们脸色煞白,目眦欲裂,严党中人则眼神闪烁,或故作悲痛,或暗自冷笑。
龙椅上,嘉靖帝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常年被丹药熏染得有些浑浊的眸子,此刻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黄锦手中的奏报,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绢帛洞穿。
“张......居......正......”
三个字如同寒冰,从他齿缝中挤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翰林院中才华横溢、风骨铮铮的年轻身影。
张居正......是他默许徐阶培养的清流后起之秀,是他用来制衡严嵩的一枚重要棋子,如今......竟被仇鸾这蠢货......葬送在了西北?
一股被冒犯的、难以言喻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他不在乎张居正的生死,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威被藐视,自己的棋子被毁掉,更在乎的是......黑袍贼寇,竟已猖獗至此,连他看中的翰林清贵都敢杀?
“砰!”
嘉靖帝猛地将手中的念珠狠狠砸在地上,玉珠四散飞溅。
“废物,一群废物!”
他面无表情,空气却如同死寂。
“咸宁侯仇鸾,统兵数万,坐视贼寇围攻西安,坐视朕的翰林编修身陷死地,尸骨无存,他......他还有脸请罪?他该以死谢罪!”
“陛下息怒。”
严嵩连忙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仇督宪......虽有失职,然西安府终得保全,此乃......不幸中之万幸,贼寇凶焰滔天,非一日可除,当务之急,是重整旗鼓,另选良将,统兵剿贼,为张编修......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嘉靖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严嵩。
“严阁老,你告诉朕,仇鸾......还能用吗?他还有脸......继续当这个总督吗?”
严嵩心中一凛,知道仇鸾这枚棋子已经出了问题,他立刻转换口风。
“陛下圣明,仇督宪......丧师辱国,难辞其咎,臣......臣以为,当另选贤能,总督军务,宣大巡按御史胡宗宪,素有韬略,久历边事,熟悉贼情,可堪大任。”
“胡宗宪?”
嘉靖帝眉头微皱。
此人确是严嵩心腹,能力不俗。
但......让严党再掌兵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徐阶,缓缓出列,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臣以为......胡宗宪坐镇宣大,责任重大,宣府、大同,乃京师门户,直面蒙古,胡御史熟悉边情,擅抚蒙古诸部,此时若调离,恐边关有失,臣......保举一人,兵部职方司郎中谭纶,此人虽为文官,然通晓兵事,刚毅果决,昔年在东南抗海贼,屡立奇功,更兼......清正廉明,不畏权贵,由他总督延绥军务,必能整肃军纪,荡平贼寇,为张编修......讨还血债。”
“谭纶?”
嘉靖帝眼神微动。
此人他有些印象,是清流干将。
能力......确实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严嵩的人。
严嵩脸色一沉,立刻反驳。
“陛下,谭纶......丁忧在籍,其母四月新丧,按制......需守孝三年,岂能夺情起复?此乃......有违孝道,恐遭天下非议。”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徐阶寸步不让,声音陡然拔高。
“国难当头,贼寇猖獗,社稷危殆,岂能拘泥于常礼?昔年于谦于少保,土木之变后,亦曾夺情起复,力挽狂澜,此乃大忠大孝,陛下,张编修血洒疆场,数千将士埋骨他乡,此仇不报,此贼不除,何以告慰忠魂?何以安天下民心?谭纶忠孝节义,必能体谅圣心,为国分忧!”
徐阶这番话,字字铿锵,句句诛心,将孝道与国仇对立起来,更抬出于谦这尊大佛,让严嵩一时语塞。
嘉靖帝眼中精光闪烁。
他不在乎什么孝道,他在乎的是平衡,让清流的谭纶去制衡严嵩的仇鸾,让两派在西北互相牵制,同时......也看看这谭纶,到底有没有徐阶说的那么厉害。
“准。”
嘉靖帝声音冰冷。
“着兵部职方司郎中谭纶,夺情起复,加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延绥、山西、河南等处军务,赐尚方宝剑,节制诸军,咸宁侯仇鸾......剿贼不力,着即革去总督之职,留营戴罪效力,以观后效,若再贻误军机......定斩不饶!”
“命谭纶,即刻赴任,统合诸军,务必于年内,剿灭黑袍逆贼,提阎赴首级来见!”
“臣......遵旨。”
徐阶深深叩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严嵩则脸色深沉,却也无可奈何。
一场朝堂暗斗,以清流暂时扳回一城告终。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