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吴堡前线。
仇鸾所部两战两败,双方对峙半月有余,朝廷援军终于抵达!
这一日,兵甲宛若洪流,再次汇聚至仇鸾所在!
黄土被反复的炮火犁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与猩红混杂的颜色。
残破的寨墙、折断的刀枪、破碎的甲胄散落四处,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味和尸体开始**的甜腥气,令人作呕。
鼓声。
不是一面鼓,而是从吴堡方向黑袍军控制的残破壁垒后,从远处明军连绵起伏、旗帜林立的大营中,同时响起的连绵鼓点。
低沉、雄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催促意味,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
咚咚咚!
黑袍军这边的鼓点急促,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明军营中的鼓点则更显厚重、沉稳,带着一股大军压境的磅礴气势。
两种鼓声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空碰撞、纠缠,如同无形的巨兽在角力,狠狠撞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口,撞得他们呼吸发紧,手心冒汗。
双方的壁垒之间,那近千步宽的死亡地带,此刻空无一人。
连食腐的乌鸦都远远落在枯树上,不安地聒噪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片即将被鲜血再次浸透的土地,等待着双方主帅最终的命令。
阎赴屹立在高高的望楼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
寒风卷起他肩头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
他身边,四十余门各式火炮已架设完毕,有边军的轻型佛郎机、虎蹲炮,有自铸的土炮,甚至还有几门需要数人合力推动的仿佛朗机炮。
炮手们穿着沾满火药和泥污的黑袍,眼神紧张而专注,不断调整着炮口,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炮膛。
“大人,他们的炮也亮出来了。”
阎地指着对面明军阵前新推出来的数十门大小火炮,声音有些发干。
“比上次多了不少硬家伙!”
阎赴面无表情。
“看到了,他们在等,等一个他们觉得士气最盛的时刻冲过来,一口气碾碎我们。”
他眼神冰冷。
“我们不等!传令!开炮!”
“遵令。”
阎地猛地转身,嘶声怒吼。
“炮队,目标明军前阵炮群,放!”
轰轰轰轰!
黑袍军的炮阵骤然爆发出怒吼。
灼热的铁球、实心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明军阵地。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撕裂了空气,硝烟如同浓雾般升腾而起,遮蔽了望楼上的视线。
这一刻,明军前阵赫然也意识到,随着援军抵达,真正的厮杀即将开始!
接下来,会是朝廷兵马和这些反贼的士气之战!
“举盾!”
凄厉的嘶吼在炮火中响起。
明军的炮群还未调整好,黑袍军的第一轮炮火就狠狠砸了过来。
惨叫声瞬间响起。
数名正在费力推炮的明军炮手被铁球砸成肉泥,一发石弹狠狠砸在一门红夷炮的炮架上,昂贵的铜炮顿时歪斜倒地,一片狼藉!
“他**,反贼炮多,给老子还击,还击!”
明军炮队千总躲在临时堆砌的土墙后,目眦欲裂地咆哮。
幸存的明军炮手慌忙点燃引信。
咚!
明军的炮弹也呼啸着飞过来,砸在黑袍军壁垒上,碎石木屑横飞,一门正在装填的黑袍军土炮被正中炮口,炮手连人带炮被炸得粉碎!
“装弹,快。”
阎地的咆哮在硝烟中回荡,声音嘶哑。
“佛郎机,霰弹,给老子打他们的步卒!”
双方炮火你来我往,开始了残酷的对轰。
大地在巨响中震颤,硝烟弥漫,死亡的气息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双方士兵都死死缩在各自的壁垒之后,脸色苍白,每一次炮响都让他们身体下意识地一缩。
谁都明白,这只是死亡盛宴的前奏。
当炮火稍歇,那鼓点催动下的真正厮杀开始时,这片狭窄的战场将成为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双方都在等待,等着炮声停歇,等着鼓点敲到最激越的那一刻,等着最后的勇气被点燃。
前线还在轰击,如今已有小半个时辰,火炮几乎像滚烫的烙铁,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炸膛。
炮声隐隐传来,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阎赴从望楼退下,并未回住所,而是直接走进了后院临时架起的伙房。
院子里一口大铁锅正架在旺盛的柴火上,翻腾着浓郁的白色蒸汽,浓郁**的肉香四溢。
阎狼和阎地跟了进来。
阎赴没穿战甲,只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袍子,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正用一根长勺,仔细地搅拌着锅中翻滚的乳白色汤水,里面大块的带骨羊肉在汤中沉浮。
“大人,您这是?”
阎狼不解。
外面炮火连天,主帅竟有闲心煮汤?
阎赴舀起一勺汤,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撒进去一把粗盐和碎葱姜,淡淡道。
“熬汤。”
他放下勺子,走到院中开阔处,抬头凝望天空。
天空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铅灰色,西北风带着湿意,刮在脸上冰凉。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本子,边缘已经磨损。
阎狼认出那是大人在从县时就经常翻看的东西。
阎赴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古怪的符号和汉字,那是他结合后世经验记录的陕北气候规律和简易气象观测方法。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风向和风速的变化。
是西北风,格外急促。
又仔细观察云层的形态。
层状云低垂,云底灰暗模糊。
阎赴眼底一点点亮起。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黄土,比往常更湿润粘手。
最后,他捻起一点土屑,放到鼻下嗅了嗅,似乎能闻到某种特别的土腥气,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正是气压变化带来的特有气味。
“你看这云,像不像兜着水?”
阎赴指着低垂厚重的云层问阎狼。
阎狼茫然地看了看。
“是......是有点沉?”
“你试试这风,是不是比午前急了许多,还带着股水汽?”
他又转头看向阎地。
阎地学着感受了一下,只是苦笑着。
他哪里懂得这些,而且,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阎赴瞧着墙角的蚂蚁,比平日搬家要急慌得多。
这一刻,阎狼阎地更懵了,这些小细节他们平时根本不会注意。
阎赴合上本子,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神色。
“云拦山腰大雨浇,蚂蚁搬家蛇过道,水缸出汗**叫,西北风急雨点抛。还有这土腥气......没错,明后天,必有暴雨!”
他加重了语气。
阎狼瞪大了眼睛。
“大人,您是说?真的会下大雨?”
“十成把握不敢说,七八成是有的。”
这种纯肉眼观测的方式不会极准,但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