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既定,林逍客指诀倏变,十指交错如蝶穿花,一连结出太阴凝形真印,指节根根浮起流转月纹,似有清辉自骨中透出。
周身灵光中蛰伏的月华真元受法诀牵引,如冰河解冻、春涧奔流,似九天银河倾泻,沿奇经八脉滔滔奔涌,最终自百会穴喷薄而出,在半空中凝成一轮皎皎光晕。
那光晕最初如寒潭般澄澈,又似玄冰般明净,起先不过拳头大小,悬于空中熠熠烁烁,旋即又迎风而涨,渐次拉伸出头颅、躯干与四肢轮廓,骨骼清峻,肩宽腰窄。
月华流转间,三百六十五处穴窍次第亮起,恰似周天星斗运行,明灭间暗合穹宇玄机。
林逍客默运法诀,凌空绘就数道繁复古拙的灵符,随着一声轻喝,灵符接连打出,没入那月华光晕,融入其中。
刹那间月华急剧收拢,光华徐徐尽敛,发出一声清越玉磬之音,如自太古传来,萦绕耳畔,悠悠不绝。
光晕褪尽后,现出一具通体莹白的躯体,肌理分明如精琢寒玉,脉络间隐有银辉流动,恍若玄冰铸就,劲瘦凝练,胸口微微起伏,似有生机在内里孕育。
唯独面目上,仍笼着一层朦胧清辉,似月下薄雾,五官模糊难辨。
林逍客心念一动,并指虚划,指尖灵力凝成寸许银芒,凌空勾勒眉弓鼻梁,每一笔落下,化身面容便清晰一分,细看竟与他有三分形似、七分神韵,却更显少年锐气,眉宇间凝着霜雪之姿。
当双眸雕琢完毕,整张面容倏然生动,虽闭目不语,犹带三分冷峻,如孤峰擎雪。
林逍客旋即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轻触自己眉心玄关,将一缕神魂本源自识海缓缓抽离。
那神魂细若游丝,却光华粲然,离体之时引得他身形微颤,面色倏白,俨然消耗不小。
这缕神魂渡入化身识海的刹那,其周身穴窍齐鸣,又是一阵清越玉振之声,如琼琳相击、万壑回响。
此刻终见真章,那缕神魂如初生婴孩般蜷缩在化身识海,林逍客静下心神,以心念为笔,以自身经历为墨,缓缓为其绘就灵智根基。
先点醒五感,目能视,则见星垂平野、剑映寒光,耳能闻,则听松涛翻涌、金石铿鸣,鼻能嗅,则染露冷风清、竹韵梅骨,舌能辨,则知茶苦酒烈、百味入喉,身能感,则觉风劲如刀、气寒似铁。
再种本识,灌注天地玄黄之认知,植入阴阳五行之体悟,刻入善恶是非之判别,犹以月华之凛、道心之坚为根基,铸其性灵,又将百年修行中对剑道百艺的领悟、对天地三劫的敬畏,皆化作点点灵光,融入化身神识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化身眼睑轻颤,蓦地睁目,眸中银辉流转,初时如雾里观剑般茫然,渐次凝聚出锐利之色,清亮如寒星,深邃若幽渊。
林逍客又渡去一缕本命元气,那化身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间,三百六十五处穴窍尽数洞开,自发吞吐天地灵气,浑如本能。
指尖微动,已有掐诀施法之雏形,足尖轻点,自生御风腾挪之意蕴,步踏罡斗,虽未言语,眸光转动间却英气毕露,顾盼凛然无比。
其周身月华之力再度拂过,肌肤纹理渐次明晰,满头墨发自额间自然生长垂落,似黑瀑悬空,更衬得面容冷峻异常。
林逍客自袖中取出一只紫纹储物袋,无需心念控制,那化身本就与其心意相通,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接过,十指屈伸间已有活人之态。
化身与林逍客同根同源,无需破解储物袋的禁制,便从中取出一袭墨色玄衫,待其整顿衣冠,循着脑海中的记忆躬身一拜,沉声道:
“见过道友。”
化身恭敬行礼,周身气息圆融通润,俨然已经稳固在筑基三层境界,虽然不高,但也足用,毕竟此行不为生死搏杀,只以寻回那残片为重。
“速去速回,莫要多生事端。”
林逍客淡淡道,拂袖转身落座,平复着方才消耗,并未多言。
“是。”
那化身低低应了一声,旋即以心念沟通铜鼎,身形渐化虚无,化作一道流光遁出鼎中天地,杳无痕迹。
一道淡不可见的银线自揽月峰顶升起,如剑破长空、矢穿层云,划破夜幕直往西南而去,转瞬消失在天幕尽头,惟有清冷月辉,依旧漫洒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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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山中,一处闲雅小院,王承颖静坐院中,周身月华缭绕,双目紧闭,却是似有所感,下意识朝着揽月峰的方向蹙了蹙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捻动,周身月华随之波动,显是心绪不宁。
在其一旁,王承澈一袭松青云衫,借着皎洁月色,翻阅着掌中法卷,察觉王承颖动作有异,并未抬头,只低低道:
“兄长双目既早已痊愈,又何必假借养伤之名……于这山间小院清修?”
王承颖闻言苦笑,轻抬眼帘,目中金屑涌现,全然不见一丝伤重迹象,沉声道:
“澈弟可知凡俗有句古话,称作知之愈多,死期愈早……这世间真理,往往如月,天生便有有阴晴圆缺,全知未必是福,半昧未必是祸。”
王承澈摇摇头,将手中法卷搁下,面色平静,起身拱了拱手,轻笑道:
“兄长修为比我高上几个境界,若真是抱着这般心思,那便怨我眼拙,看错了人,要杀要剐,全凭兄长心意。”
王承颖撇了撇嘴,眸中金芒泯灭,不再与其纠缠,反而低声道:
“澈弟口舌伶俐,为兄不比十之一二,只是澈弟便当真不好奇,为兄方才为何疑虑?”
院中冷寂一瞬,王承澈唇角微扬,摇摇头,轻声道:
“兄长多虑了,正如月辉不会因乌云暂蔽而失其明,某些事……就好比这院中清风,感知其存在就好,何必执意探究,修行之人皆知,至察无徒,至明失伴,有时候留一分朦胧,反倒能见得真章。”
王承颖望着一脸平静的王承澈,心中百般思绪翻涌,沉默良久,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低声道:
“澈弟见解独到,为兄……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