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云衡之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紧接着,那闷在夏月淑颈窝里的小脑袋动了动,朝着青鸢伸出了手,“青鸢抱。”
云衡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何时在小姑姑面前受过这等冷遇?
他可是国公爷,是她的大侄子!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轻柔地道:“小姑姑乖,别闹脾气。晚晚她……”
他顿了顿,这才再次开口,“她方才确实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太想亲近小姑姑你了,一时情急才没站稳,小姑姑想来是误会了她,也别生侄子的气,好不好?”
云棠慢慢地转过头,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她看着云衡之,小嘴抿了抿,清晰无比地唤道:
“大侄子。”
接着,云棠的小手指了指云晚晚离开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偏着头问:
“难道想亲近我,就要摔倒才行吗?刚才青鸢可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呢。”
云衡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姑姑的质问,他竟然无法反驳。
云棠脑袋一扬,“青鸢,走,回棠华院。”
青鸢下意识抬眼瞥了云衡之一眼。
云衡之摆了摆手。
得了令后,青鸢便抱着云棠,快步离开了此地。
夏月淑紧随其后,对着云衡之福了福身,旋即也转身离去。
水榭里,瞬间只剩下云衡之一人。
他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怯怯的低唤,“国公爷……”
云衡之回头,只见云晚晚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水榭入口。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圈红肿,被划破的鹅黄春衫外匆匆披了件丫鬟的外衫。
她扶着丫鬟的手臂,脚步虚浮地走近云衡之。
“晚晚?”云衡之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回去歇着?怎么又回来了?”
云晚晚走到近前,微微垂着头,“晚晚……晚晚心里实在难安。方才……方才是不是晚晚又惹小姑祖不高兴了?”
她抬起泪眼,怯生生地望着云衡之,眼底满是惶恐,“国公爷,晚晚好怕……怕小姑祖会因此讨厌晚晚……晚晚只是想亲近她……真的……”
她又低下头,声音哽咽,“晚晚更怕,怕方才的事让爹爹为难了……”
看着她这副唯恐惹人不喜的模样,云衡之心头那点不快,迅速消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莫要多想。小姑姑年纪尚幼,性子直接些罢了,并非不喜你。方才……”
他顿了顿,“许是困了,或是想回院子玩耍,与你无关。你莫要胡思乱想。”
云晚晚闻言,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她仰着脸,神情恳切,“国公爷,晚晚……晚晚并非贪图国公府的富贵,晚晚只是不敢忘记娘亲临终前的嘱托!娘亲她一直念着您,咽气前只拉着晚晚的手,说若能找到爹爹,让晚晚替她……替她陪伴在爹爹身边,侍奉左右。”
“晚晚如今得偿所愿,只想完成娘亲的心愿,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只求爹爹……成全!”
音落,云晚晚对着云衡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云衡之弯腰,亲手将云晚晚扶起,声音低沉,“起来吧,你娘亲的心意,我知道了,你既已入府,安心住下便是。往后,好好养着,莫再提这些伤心事。”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好生歇息。”
云晚晚借着云衡之的力道起身,低眉顺眼应道:“是……晚晚谢过爹爹……”
她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直到云衡之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后,她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云衡之站在原地,望着云晚晚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萧奕靠近了一步,低声道:“国公爷,晚晚小姐那边……是否需要属下派人留意?或者,查一查她过往……”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云衡之抬手打断了他,语气笃定:“不必。那块玉佩,我认得。她……也确实像她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莲池水面上,“我信她。”
萧奕闻言,立刻垂首:“是,属下明白了。”
另一边,云晚晚七拐八绕,在一处略显陈旧的院落前停下。
院门上挂着的牌匾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她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一个穿着荷色衫子的女子正坐在廊下绣花。
面容清秀,面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云晚晚上下打量了一眼这院落和眼前那人的穿着打扮,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抬步走了进去。
“咦?”云晚晚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国公府里,竟还有这样寒酸的地方?住的是谁?”
一直跟着她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回禀:“回小姐,这里住的是柳姨娘,柳欢颜。她……”
“哦?姨娘?”云晚晚面上了然。
“那就是一个失了宠,被遗忘在角落的玩意儿罢了。”
柳欢颜正坐在廊下绣花,闻声抬头,见到一个陌生却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突然闯入,脸上明显不悦:“你是?”
云晚晚站定,将柳欢颜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从她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到她手中朴素的绣绷,最后定格在她清秀却带着郁色的脸上。
云晚晚嗤笑一声,“啧,原来这就是那位清闲的柳姨娘?怪不得只能守着这破院子,靠着这点子针线打发时日。”
她故意将清闲二字咬得极重,“国公府的好光景,怕是半点也照不进你这里了吧?”
柳欢颜冷然开口,“姑娘是谁?擅闯他人居所,还口出妄言,是何道理?”
云晚晚下巴一扬,姿态倨傲,对着旁边的丫鬟懒懒地道:“告诉她,我是谁。”
丫鬟立刻挺直腰板,“这是我们国公爷刚认回府的晚晚小姐!国公爷亲口承认的亲女!”
“国公爷的亲女?”柳欢颜手中的绣花针掉落在脚边,满脸震惊。
她再次仔细打量云晚晚。
国公爷何时在外面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她入府多年,从未听闻过!
云晚晚似乎很满意柳欢颜的震惊,得意之色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府里那些少爷小姐们算什么?国公爷亲口说了,往后,我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她向前逼近一步,“既知我是谁,还不行礼问安?莫不是在这破院子里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柳欢颜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指尖微颤,“行礼?论入府先后,我勉强也算得你半个长辈。国公府规矩再大,也断没有让长辈给晚辈行大礼的道理。你若这样要求,怕是不合规矩。”
“长辈?”云晚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一个失宠的姨娘,也敢在我面前充大?我爹爹认我回来,是让我享福的,不是来认你这号长辈的!你……”
她话未说完,却在对上柳欢颜那双眼睛时,心头猛地一跳。
那眼神仿佛将她给看穿了。
她唯恐柳欢颜再追问什么,厉声斥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否则……”
她狠狠地剜了柳欢颜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院落的晦气沾染,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快步离去。
柳欢颜站在原地,看着云晚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枚细小的绣花针。
国公爷亲认的女儿?
这事,不对劲。
她招了招手,丫鬟便自觉贴近了些。
“你这样,你去……”
三日后。
云晚晚特意比平时早了一刻钟,端着亲手熬制的参汤,去了书房。
她穿着素净雅致的衣裙,发髻一丝不乱。
待小厮通传后,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去,声音又轻又软:“爹爹晨安,女儿见您昨夜批阅公文到深夜,特意熬了碗参汤,您趁热用些吧。”
她将汤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然后退后半步,微微低着头,一副很想上前又不敢打扰的模样。
云衡之放下笔,看着眼前温顺体贴的女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晚晚有心了,快坐下吧。”
云晚晚这才在旁边的绣墩上侧身坐下。
她小心地观察着云衡之的脸色,清了清嗓子,“爹爹,昨日整理娘亲留下的旧物,找到一枚她最爱的玉簪……晚晚看着簪子,便想起娘亲”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微微低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娘亲若在,定也会心疼爹爹如此操劳。”
云衡之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忍悲伤的模样,不自觉想到早逝的芸娘。
他叹了口气,“好孩子,别难过,你娘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懂事孝顺,也会欣慰的。”
云晚晚立刻抬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是,爹爹。有爹爹在,晚晚就安心了。”
她转而关心了几句云衡之的饮食起居,直到云衡之要去上朝,她才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一刻钟后,主院。
云晚晚进门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对着端坐主位的夏月淑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晚晚给夫人请安。”
夏月淑淡淡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盏。
云晚晚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微微垂着,姿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