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顺着小路跑到学堂后山时,正看到十几个孩子围着江陆离。
孩子们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围着坐在草地上的江陆离叽叽喳喳。
江陆离盘腿坐着,深蓝色的长衫下摆沾了点草屑,他脸上并没有不耐烦,甚至没打断孩子们。
只是微微垂着眼,认真听着。
“大哥哥,我跟你说,嘉月姐姐可好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往前凑了凑,声音脆生生的。“她不光救了我们,还给我们住这么好的院子,有床有被,冬天不冷;还让我们去学堂念书,先生教我们认字、算数,说以后能当账房先生呢!”
“是呀是呀,要是没有嘉月姐姐,我早被人牙子卖到煤窑去了……我娘临死前说要好好活着,嘉月姐姐让我活下来了。”
“我也是!”一个穿红布衫的小姑娘抢着说,眼眶有点红,“人牙子说我长得好看,要把我卖到青楼……是嘉月姐姐带着人把我抢回来的。她不但给我们吃住,还让我们读书。读过书的姑娘啊,我可是我们村的头一个。”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最后那个双丫髻小姑娘仰着脸,看着江陆离,小手攥成拳头,带着点恳求。“大哥哥,你别生嘉月姐姐的气好不好?这院子我们可以还给你,我们去山洞住也行,只要能挡雨就成。”
“我们住进院子以后可小心了,每天都有打扫院子,桌子椅子都没弄坏,真的!”
江陆离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孩子们,落在了不远处突然出现的月儿身上。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孩子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到月儿,顿时像群小麻雀似的涌了过来。
“嘉月姐姐!你回来啦!”
“姐姐去府城好不好玩?”
院子里的孩子听到动静,也跟着跑出来,一瞬间就把月儿围在了中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差点把后山的蝉鸣都盖过去。
来的路上,顾嘉月已经跟月儿说了这些孩子的来历。
都是干旱时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孤儿,是她当初花了大价钱赎回来的。
现在分批进学堂读书,学着织布、女红之类的,以后好能自食其力。
月儿听着这些,心里满是震撼。
在京都时,发生天灾的时候,她也跟着侯夫人去城外施过粥,他见过那些流民将自己的孩子送人,只为了换一把米或者一个窝窝头。
其实每当这个时候,出了周边的村民之外,很少有孩子、老人和女人能走到京都的,毕竟这个时候他们就是牺牲品甚至是可供成年人交换的物品而已。
所以每次侯夫人施粥的时候都会优先让老人和孩子排在最前面。再额外给她们一些吃的。
侯夫人仅仅是这样做了半个月,家中的银钱就舍去了大半。像顾姐姐这样,连吃穿住行带教育,全给孩子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得有多大的耐心和魄力和需要花费多少金钱啊?
“嘉月姐姐,府城是不是好多高楼?”
“那里的小姐都穿绫罗绸缎吗?”
“他们是不是每天都能吃肉包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挤到前面,仰着脸问,“我以前听村长说,有钱人吃包子都吃一个丢一个,是真的吗?”
“不许胡说!”双丫髻小姑娘伸手拍了他一下,“婶婶说了,浪费粮食要被老天爷罚的!”
“我就是问问嘛……”小男孩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月儿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孩子围着。
虽然她真的记不住这些跟自己说话的孩子是谁,只能勉强从声音和头发分辨出是男是女,但她还是笑着一一回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着孩子们回院子里玩。
“呼……”看着孩子们跑远,月儿松了口气,转身就对上江陆离的目光。
院子外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山的风带着草香吹过,却吹不散空气中的紧绷。
月儿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江陆离。
来的路上,顾姐姐已经告诉她,眼前这人是京都端亲王府的郡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她实在没想到这样的人物会留在桃花村当夫子。
心里忍不住佩服顾姐姐,居然能让这样的大佬来“打工”,真是厉害。
“江山长,十分抱歉。”月儿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因为失忆,我忘了告诉你……我把你的院子改成孤儿院了。”
她顿了顿,连忙补充,“当时实在找不到地方安置这些孩子,只能先用你的院子。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封存了,一样没丢;我已经让工人建新房子了,大伯说一个月就能修好,到时候孩子们就搬走。”
“这段时间你先住我家好不好?等院子腾出来,我让人打扫干净还给你,租金你开个价,多少都行。”
说这些话时,她的指尖一直在抖,却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江陆离没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甚至还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手肘支在膝盖上,指尖轻点着下巴,像是在耐心听,又像是在琢磨什么。
等月儿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是谁?”
声音低沉,带着穿透力。
月儿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咬到舌头,在意识里急声问:“顾姐姐,他好像发现了!怎么办?”
“别慌。”顾嘉月其实也很慌,但她还是要安抚月儿。“咱们打死不承认他能怎么办?你就是顾嘉月,这是事实。”
她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一体双魂”这种事,说出来谁会信?
万一被当成中邪,请神婆跳神还算好的。
就怕有人过激,真把月儿架去烧了……
人性这东西,不能赌。
所以用“失忆”解释,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可她也知道,她和月儿的习惯、喜好差太多,熟人面前瞒不了太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月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江山长,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是真听不懂,还是不想说,或者……不知道怎么说?”江陆离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月儿心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你到底是谁?真正的顾嘉月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他的掌心已经蓄满内力,只要眼前这个女人有意思不对他就会一掌拍下去。
可看着那张脸,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此刻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月儿连连后退,后背都快贴上身后的树干了。声音带着点发颤,却还是强撑着反驳。“我就是顾嘉月!我只是丢了这两年的记忆,过去十六年的事我都记得!不信你尽管问!”
“所以……侯府也参与了?”江陆离停下脚步,眼神更冷了。“也是,嘉月以前不喜出门,所以若不是侯府帮忙,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顾嘉月小时候的事?”
“你胡说!”月儿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眶都红了,“这跟侯府没关系!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
“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些?”
吼完她喘着粗气瞪了江陆离一眼,转身就想走。
这个人的眼神太吓人了,像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所以还是先跑为上。
“若是江山长不想去我家,去找杜夫子或林熠凑合一晚也行!”
江陆离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眼神沉得像深潭。
这外强中干,骂人都没有气势的模样真的一点都不像自己记忆中的女子。
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嘉月。
没有丝毫犹豫,他抬脚就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背后有什么目的。
还有那个长得像谢青云的黑衣人,必须抓到!
月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里更慌了。
她刚才居然吼了当朝的郡王爷!
虽然她不认识这个人,但他的名号还是听过的,听说之前有个大臣得罪了他,他仅仅靠着那张嘴就将那个大臣气得吐血而亡,更别说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了。
要是他真的生气,一巴掌就能将她拍死。
她死了不要紧,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顾姐姐还在她身体,里面呢,现在他的命可不光是自己的。得十分珍惜!
所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想要赶快离开。所以没注意脚下的石子。
后山的坡不算陡,却有些滑,她一脚踩空,惊呼一声,整个人顺着坡滚了下去!
“小心!”江陆离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可距离太远只抓到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她滚下去。
坡不高,月儿滚到坡底时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手臂上有些擦伤。
可正当她要起身时,突然双眼发黑,紧接着,鼻腔、嘴角都渗出了鲜血,连耳朵里都有血珠往外冒。
这一次,她好像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