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云垂眸沉默片刻后再抬眼时,脸只剩一片平静,连唇角都带着几分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眼前这大汉分明是把他认成了别人。
“这位老汉。”谢青云的声音放得平和,带着几分安抚。“我是国师府座下关门弟子谢青云,修的是正统道教,讲究济世救人,绝不会随意伤害百姓。”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坦诚地看向大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如此防备害怕,但我敢以国师府的名义起誓,我此前从未见过你。”
大伯却死死盯着他,眼里的恐惧丝毫未减,反倒多了几分警惕。
这人不肯承认?
看来心思远比自己想的深沉,所图定然不小。
他定是想骗自己开门,进了院子就会对一家老小下毒手!
绝不能让他得逞!
“我不管当日那人是不是你。”大伯攥着门板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如今我家不欢迎你,你快走!不对,整个桃花村都不欢迎你!”
“你走!你快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他一边说,一边往后瞥了眼院子,仿佛这样就能确认家人的安全。
他清楚眼前这男人武功高强,别说自己一个人,就是全村壮汉齐上,恐怕也未必能拦住他。
可作为一家之主,该担的责任总得担起来,一家老小,得由他来护着。
顾嘉月站在一旁,看着大伯失态的模样,心里大概猜到了他害怕的缘由。
她转头看向谢青云,眉头微蹙,眼里满是探究。
真的是他杀了大姑家满门吗?
可这人嘴里说着仁义道德,甚至为了自己一句随口的话,就真的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这样的人会随意屠杀百姓满门吗?
她下意识抬头,往不远处的老槐树上瞥了眼。
夜色里,树枝纹丝不动,却在刚才那一瞬间,有根细枝极轻微地晃了晃。
那是夜刃给她的信号。
顾嘉月原本提着的心稍稍落定,指尖也不再发凉。
有夜刃在,就算谢青云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间将她杀死。
只要不死,总还是有解决的希望。
“谢大师,”她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了些。“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谢青云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只淡淡应了声。“都可。”
见顾嘉月不仅没跑,还要跟这人谈话,大伯急得脸都红了。“嘉月你别傻!他是个坏人!”
“大伯放心,”顾嘉月转头安抚道,“我就在这儿与他交谈,不会走远。你先进屋把门关好。”
“嘉月!”大伯急得直跺脚,却见顾嘉月态度坚决,知道劝不动。
他咬了咬牙,转身冲进院子,片刻后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两把砍柴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知道你有必须谈的理由。”
他把一把刀塞到顾嘉月手边,自己紧紧攥着另一把。“那我就在这儿护着你,看他敢不敢伤你分毫!”
上次没死,是自己命大捡回来的。
多活这几个月,或许就是为了此刻能护住侄女!
他站在顾嘉月身侧,脊背挺得笔直,尽管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大伯,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吧。”顾嘉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暖又急。
“不行!”大伯梗着脖子,“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就让我留下!”
顾嘉月叹了口气,知道此刻争不出结果。
罢了,就让他留下吧。
若是谢青云真要暴起伤人,夜刃未必拦得住,到时候大伯躲在家里也跑不掉。
若是能像大姑一家一样死的整整齐齐的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做一家人。
好在顾家院门前有一方石桌,倒不至于站着说话。
只是茶水是没有的。
如今整个桃花村都被瘟疫搅得兵荒马乱,顾家也有好几人染了病。
李氏和顾宇河是最严重的,大堂嫂和小侄子也染了,好在症状轻些,此刻还在学堂那边隔离监护。
大伯在这里虎视眈眈的看着,想来也不会给准备茶水的。
谢青云显然不在意这些,径直在石桌一侧坐下,双手平放在膝上,目光落在顾嘉月身上。
“大师要跟我讨论哪方面的学问?”顾嘉月在他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顾姑娘,你可知世界的本源是什么?”谢青云直言不讳的开口。
他觉得顾嘉月是一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讲话不必绕来绕去,开门见山的谈论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奇迹。
嗯?一上来就问这么深刻的问题?
顾嘉月微怔,抬眼看向他。
他们有必要讨论这个吗?
但她是谁?
是年纪轻轻就拿了高级教师职称的语文老师,这点问题还真的难不倒她。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她斟酌着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确认,“谢大师真要听我回答?”
谢青云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笔直,显然是认真的。
他希望用点平和的办法让眼前这个姑娘在死前明白自己杀她的原因。
“关于世界的本源,不同领域和思想体系有不同的解读。”
顾嘉月清了清嗓子,说起这些理论知识,底气足了不少。
“从哲学视角的唯物主义来说,他们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物质,物质是不依赖于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意识是物质的产物和反映。”
“从唯心主义来说,他们主张世界的本源是意识或精神。主观唯心主义认为‘我’的意识是本源;客观唯心主义则认为存在脱离人而独立的客观精神,比如‘理念’、‘绝对精神’等。”
“再从二元论来说,物质和意识都是世界的本源,二者相互独立、并行存在,但这种观点往往难以解释两者的关系,最终可能倾向于唯心主义。”
“最后,我们还可以从科学视角来看。站在物理学角度,构成世界的基本粒子和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是物质世界的基础……”
随着顾嘉月侃侃而谈,谢青云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不对,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
可顾嘉月的回答条理清晰,严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让他一时语塞。
他沉默了半晌,喉结动了动,才哑声问道。“什么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
顾嘉月脸上露出几分像是教导学生时的温和笑容,耐心解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是哲学中关于世界本源问题的两大基本派别,核心分歧在于对‘物质’和‘意识’谁是第一性的回答。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对世界本源的不同判定,这一分歧也影响了对认识、实践等问题的理解。”
“唯心主义又分为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
说起这些课本上的知识,顾嘉月如数家珍,甚至还延伸出不少谢青云从未听过的概念。
比如“认识论”“实践论”,讲得条理分明。
这一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期间谢青云就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又提问了几次,顾嘉月都一次次耐心的替他解答了。
时间有点久,久到大伯双腿都站软了。
他轻轻推了推顾嘉月的后背,傻丫头,他是坏人不是你的学生啊!
顾嘉月回过神来。
嘿,这好为人师的职业病真的要不得。
“刚才我说的这些,学校藏书楼里都有相关记载,谢大师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查阅。”
还有书籍记载?难道不是她随口胡诌的?
他对刚才顾嘉月所说的那些什么唯心主义十分的感兴趣。
什么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心在动的比喻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错觉。
他想看!
谢青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对,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他定了定神,语气带着几分坚持,“在我们道家看来,气才是世界的本源。”
“气?”顾嘉月挑眉,眼里满是探究,“什么气?”
“气运!”谢青云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气是万物之源,其聚散升降决定了事物的兴衰存亡。气运的流转有一定的周期性和规律性,当气运处于上升期时,世界会蓬勃发展;而气运处于下降期时,则可能逐渐衰败。”
“那什么时候气运会下降呢?”顾嘉月追问。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触摸到一丝真相了。
谢青云的视线像是钉在了她脸上,一字一句道:“当出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的时候!”
顾嘉月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自己不就是吗?
她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瞳孔微微收缩,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这人哪是想跟她讨论哲学?
分明是在试探她!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谢大师,”顾嘉月的声音冷了几分,眼神也锐利起来。她将手放在膝盖上,紧紧的捏着大伯递给他的砍柴刀。“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