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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月心里头确实存着这个念头。
她原本以为这些被摆出来售卖的孩子都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才被辗转卖掉的。
此刻却冷不丁发现，竟还有孩子是跟着母亲一同被买下的。
若是自己只将孩子带走，却把母亲留下，让这对母女活生生骨肉分离，那该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她光是在心里头描摹了一下那场景，眉头就忍不住紧紧蹙起，指尖也微微发凉。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大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买下这个妇人，多少钱？”
王大年心里头其实老大不乐意再卖人给顾嘉月了。
先前那几番交易，这姑娘砍价的架势实在太狠，一分多余的利钱都不肯让他赚，简直像是在割他的肉。
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还站着县令大人郑清和，这明目张胆不给面子的事，他是万万不敢做的。
他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儿，心里头掂量着利弊，脸上才慢慢挤出一张堆着笑的脸。“五两银子！”
“姑娘您有所不知，这妇人可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呢，真要是卖到酒楼或是富贵人家去，价格只比这多，绝不会比这少！我这还是看在县令大人的面子上，没打算赚您的钱呢！”
顾嘉月听罢，伸手打开身侧装钱的箱子。
箱子一掀开，里头空荡荡的，只静静躺着两个铜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
刚才买那些孩子，已经把她手头所有的钱财都花光了，就连郑清和先前给的那些，也一并投了进去，这才勉强凑够数。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半分窘迫，扬声道：“一两，不能再多了！”虽说眼下没了钱，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讲价。
“一两？”王大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就算郑清和站在旁边，他的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你这小姑娘怎么说得出口呀！”
“四两，少一分我都不卖！”他梗着脖子，语气强硬起来。
顾嘉月也不松口，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二两，不能再多了。再多，我连这个小孩都不要了！”
王大年一听，脸上的肉抖了抖，随即露出一副无赖相。“行呀！那我这就把钱退给您？说实在的，这孩子长得挺漂亮，到时候我把她卖到青楼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这话倒不是故意吓唬人，那叫娇娇的小姑娘确实生得十分可爱，许是在家中被父母疼爱的缘故，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瞧着格外惹人疼惜。
娇娇一听这话，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死死攥着顾嘉月的衣摆，仰着泪汪汪的小脸哀求：“好心的姐姐，你把我娘也买回去好不好？娇娇一定乖乖的，多干活，少吃饭……”
顾嘉月听着王大年的话，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快，眉头拧得更紧了。“三两。我知道，当初你买下她们母女二人，一共也才花了三两银子。如今你把她们分开卖，已经能得四两，该知足了！”
王大年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松口。“不行，我说了四两就是四两！小姐，要不您还是再去别家看看吧？我听说那个叫赵颖的，最近也买了不少女人回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姑娘心肠软，只要自己咬着价不松口，她最后肯定会愿意多花钱的。
他猜得确实没错，顾嘉月是绝不可能放任这对母女二人就此分离的。
她低下头，视线在自己身上左右扫视，想从身上找出点能当钱的东西来。
可她今日出门急，为了行动方便，也怕在路上遇到抢劫的，身上一件首饰都没带。
除了身上这套还算整洁的衣服，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了。
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总不能真的把自己的衣服扒下来当钱吧？
郑清和在一旁看她左顾右盼、满脸焦急的模样，眼神柔和了几分，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嘉月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我在找银子呢。”
郑清和听了，忍不住低笑一声，没想到她也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倒显得有几分憨态。
随即，他转头看向王大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人我们带走了，随后你去县衙找我的书童，领五两银子吧。”说着，便解下腰间的玉佩，随手丢给了王大年。
那玉佩色泽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上面还刻着一个‘郑’字，一看就是证明身份的信物。
王大年见郑清和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敢再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带走。
不过他也不是个**，连忙吩咐身边的伙计拿着那块玉佩，赶紧出门去找县令大人的书童兑银子了。
当顾嘉月带着将近一千个孩子浩浩荡荡地进了桃花村时，村口那些正在闲聊、干活的村民都惊呆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手里的农具都忘了放下。
有个胆子稍大些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轻轻扯了扯顾嘉月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嘉月，你这是……改行了？不当山长，改当人牙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那些孩子，心里头暗自嘀咕：那……那她该不会连村里各家的孩子都想一起买走吧？
村民这话一出，惹得顾嘉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先前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没有没有，这些孩子都是我从县城救回来的。我打算在村里办一个抚育堂，专门救助这些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
村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神色渐渐褪去。
可随即，当他们看到眼前这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孩子时，又忍不住为顾嘉月担忧起来。
“这么多孩子，这可怎么养呀？就算一人一天只吃一口饭，这一天下来得吃掉多少粮食呀？”
“是啊，你看现在这天气一直干旱，村里的水源本就少得可怜。这么多孩子，每人一天喝一口水，一天都要喝掉好几大缸呢！”
“还有穿的、住的，哪一样不要花钱？这么多孩子，小月你一个人，真能负担得过来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地讨论着，脸上满是愁容。
就在这时，顾家的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奶奶挤开人群一看，见到眼前那黑压压一片的孩子，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天呐！
她这是看到了什么！
全是孩子，密密麻麻的孩子！
有些看着还在襁褓里，被大一点的孩子抱着，一双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四周。
“哎哟，奶奶！奶奶您快醒醒呀！”顾嘉月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去。
旁边的村民也赶紧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掐奶奶的人中，又有人找来水，沾湿了布巾敷在她的额头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人救了过来。
奶奶一睁开眼，目光就死死地盯住了顾嘉月，她颤抖着手指着她，嘴唇哆嗦着，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顾嘉月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时没跟家里商量确实是自己理亏。
可她真的没料到会把奶奶气成这个样子。
她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奶奶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和愧疚。“奶奶，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您可别生气了！”
奶奶看着她，猛地咬了咬牙，抬手就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她的肩膀上。“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奶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就不能安安分分地教你的书吗？你弄这么多孩子回来干什么！”
她心里头有太多话想说，想指责，想质问。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一片混乱，怎么也说不顺畅。
总结起来，她现在真是觉得，这个孙女，她快要管不住了！
“奶奶，他们真的很可怜！”顾嘉月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坚持。
“可怜？”奶奶拔高了音量，胸口依旧起伏不定，“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你都要去救吗？你救得过来吗？”
“救不过来……”顾嘉月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对他们的遭遇冷眼旁观，那他们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她心里头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堵得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这世间正在受苦受难的人还有很多，她确实救不过来。
可若是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陷入绝境，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就是想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为这个世界多做一点事情。
甚至她心里头还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觉得这接二连三的天灾，似乎与自己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在这种感觉下，她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就会被愧疚淹死的。
奶奶看着她这副模样，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指责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猛地甩开顾嘉月的手，转身就往家走。“老了老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随便你们折腾吧！”
奶奶一走，家里其他人也没再出来阻止顾嘉月。
顾嘉月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带着孩子们往学堂那边走。
学堂不愿的一处宽敞的小山坡上就是江陆离先前修建的房屋，十分庞大，正好可以用来安置这些孩子。
她从村里找了十来个手脚麻利、心细的婶子，让她们暂时帮忙照顾这些孩子的起居。
又忙前忙后，花了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才总算把这些孩子都安顿妥当。
做完这一切，她找来虎子，神色严肃地说：“虎子，我们再去一趟县城！”
虎子愣了一下，脸上满是莫名其妙：“是……是还有小孩没有运回来吗？”
顾嘉月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不是。我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忘了做了。不过这件事情得悄悄去办，只有你知我知，绝不能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