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言往左斜切,脚尖只点坡上最硬的冰,像燕子掠水。
她从铃线外侧跨过时,肋侧微一收束,把斗篷的边缘抬起,不让布料扫到雪面。
尉迟翊屏着气,学她的步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踩偏。
三人钻入石棚中。
棚内干燥,石壁上有旧时打夯留下的凿痕。
角落堆着几根空心的竹竿,竹节上钉着铁环。
霍思言扯下一根,捅进棚顶最薄处的雪层里,掏出一个通气孔。
“别急,喘口气。”
她低声道。
冷风从孔里吹下来,又被三人的热气顶回去,形成一道微弱的循环。
“你们先歇半炷香。”
谢知安贴石棚口听外面的动静。
尉迟翊把湿衣拧到几乎不出水,靠着石壁缓缓吐气。
“霍使,方才主帐里,我塞给你的那句话,你看明白了没有。”
“看明白了。”
霍思言点头。
“他们三日后抽主力南移。”
尉迟翊把脚掌在石地上蹭了蹭。
“丰川会空虚。”
“这是你们真正要我带走的。”
霍思言看着他。
“而不是那封给呼延靖的“停战换前哨”。”
尉迟翊苦笑了一下。
“那封信若能拖住他半日,也算赚,真正的命根子,不能放在纸上,只能放在你手里。”
“好。”
霍思言点头答道:“我会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
“要怎么送。”
尉迟翊问。
“先送到王上眼前,再送到大周。”
她一字一顿。
外头传来几声短促的哨音。
谢知安压低身体,贴地而出,又像影一样滑回石棚,眼里带着寒光。
“他们在收线。”
他说道。
“几个人?”
“少之又少。”
谢知安答。
“两队合一,往下游去了,我们从反坡出去,沿石脊横切到山背,出林后直奔北坳。”
“北坳会不会有埋伏。”
尉迟翊再度问道。
“会,所以我们不过坳口,走更北的马道,马道上有风吹沙纹,能盖住脚迹。”
“好。”
霍思言提上斗篷。
“那走吧。”
三人从石棚后壁的小裂隙钻出,绕到石脊背风的一面。
风从正面推雪,背风面形成一道硬壳,踩上去只会留下极浅的痕。
行至半山,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鼓点,那不是军鼓,是夜里号令巡更的木鱼声,说明敌营恢复了秩序。
“快了。”
谢知安道。
“再快一些。”
霍思言应。
他们刚要跨上山背,一支细箭“嗖”的一声从背后掠来,擦着尉迟翊的发髻钉在石面上,箭尾颤了几颤,止住。三人同时转身。
雪坡下的矮松里冒出一个黑影,手里是一张短弓,弓臂上镶着金色的镞,机括弩的配镞。
“别动。”
那人嗓音嘶哑。
“再动一寸,下一箭进喉咙。”
“他看见我们进了石棚。”
谢知安眼角一冷。
“你是谁?”
霍思言开口。
“你不该问。”
那人把弓抬高了一寸,压迫感尤其强烈。
“你只该把你手里的东西留下。”
“敢问是什么东西?”
霍思言问道。
“你心里的那句。”
那人笑了一下,
“三日后主力南移,是吧。”
尉迟翊全身一紧,脊背像被雪冷到骨头里,谢知安把手轻轻按在他臂上,示意他别慌。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话?”
霍思言盯着那人的眼。
“我不需要知道。”
那人把箭再往弦上压了一分。
“我只需要你死。”
“那你会失望。”
她往前跨了一步。那人手指一松,弓弦一颤,箭光直取她胸口。
就在箭离弦的同一瞬,霍思言的斗篷边缘翻起,露出胸前贴着的薄金护片。
箭镞“铛”地一声撞在金片上,火星一溅,折着力道滑开半寸。
与此同时,谢知安已如电光般掠出,手中短刀在风中一摆,切在那人握弓的虎口。
那人吃痛后仰,第二支箭飞向半空,落在远处的雪面上,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黑点。
“抓活的!”
霍思言道。
那人反手从袖里抖下一把薄刃,刀背一翻,直奔自己的颈侧。
谢知安手腕一拧,刀锋横拍在他手背上,薄刃弹起,落地。
那人咬牙要咬舌,霍思言袖刀一挑,刀脊抵上他的下颌,牙关合不上,只能发出一串模糊的低吼。
“说,你是谁的人?”
霍思言逼问道。
那人眼珠转了转,像在找一个可以借力的谎。
霍思言一寸一寸把刀脊往下移,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他的呼吸开始乱。
“说!”
谢知安压声。
“赫……赫……”
那人喉头滚了滚。
“赫连昭。”
霍思言替他把音补全。
“是吗?”
那人的眼睛狠狠一缩,那一瞬的迟疑比任何回答都响亮。
“要不要把他处理了?”
谢知安把他双臂缚紧,往雪里一按,只露出鼻尖让他喘着冷风。
“等我们下山,有人会来收。”
“走。”
霍思言不再回头。
翻过山背,北风像刀,从正面劈来。山背后的马道被风扫得光滑,沙纹一圈圈像水波,行在上面,脚印很快被风磨平。远处,北坳的黑影像一只趴伏的兽,背脊低沉宽厚。
“到马道口换行姿。”
谢知安道。
“换成驭马步,把步幅换短,脚跟轻落。”
三人一路北行,月亮从云里探出半张脸,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彼此肩上的霜。
行至一处断崖的侧翼,崖下是被风打成波浪的雪丘,雪丘之间有一道黑线蜿蜒,那是冻住的溪脊,通向更北的林海。
“过这里就安全了。”
尉迟翊吐出一口长气。
“不……”
霍思言摇头。
“安全只是一层皮,要把这句话送出去,我们得再走一程。”
“所以,去哪?”
尉迟翊问。
“去北市的驿馆,那里有王上的飞鹰台。”
“越过敌军的防线去王城?”
尉迟翊不可置信。
“越过去的不是我们。”
霍思言看向谢知安。
“是这句“话”。”
谢知安会意,从怀里取出一枚指甲盖大的细铜筒,筒口有极细的丝环。
他把丝环缠在自己的臂甲边沿,又把筒子轻轻拧开,露出一缕卷得极细的薄纸。
“写吧。”
他说道。
霍思言用炭笔写下两行极简的密符,收起。